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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我與四皇兄一起在大明宮長大,又一起被送出宮,從年幼到如今我們一直兄弟情深。我……知道四皇兄對大唐天下意味著什麼!」他將那張白綿紙按在桌上,整個人仿佛都失了力氣,勉強撐著才站在靈前,「所以我想,母妃必定是知道了什麼,所以為人設計,才會被害得瘋癲,又說出這樣的話。而那個害我母妃的人,與父皇駕崩必定有極大關聯,與四皇兄,也必是仇敵。」

  李舒白緩緩點頭,卻並不說話。

  黃梓瑕則問:「這裡就是太妃生前居住的地方?一切都照原樣擺設嗎?」

  李潤點點頭,在堂前的椅上坐下,扶著額頭低聲說道:「黃姑娘可細加查看,或許會有什麼線索。」

  黃梓瑕便穿過小殿的隔斷,走到旁邊太妃的臥室去查看。房間並不大,左手側是小窗,擺放著小榻與妝台、桌椅;右手側是一張雕花檀木床,垂著錦帳,懸掛著桃木與玉石飾品。

  她在妝台邊轉了一圈。陳太妃日用的東西都已被收起,一切都空蕩蕩的,因為常有人清掃,室內十分乾淨,她的手在桌沿上滑過,然後停住了。

  略微停了停,她彎下腰,仔細地看著桌沿。李舒白在門口看著她,問:「什麼?」

  她回頭看他,說:「好像有一些指甲掐出來的凹痕。」

  李舒白便隨手從李潤拿出來的妝奩中取了一段螺子黛,遞到她手中。

  她將青色的黛墨在桌沿上輕輕塗過,那凹痕便清晰地呈現出來,正是兩個淩亂的,用指甲掐出來的字——

  夔王

  李舒白不動聲色地看著,示意她往後面塗。

  那上面歪歪斜斜的字跡,漸漸顯現出來——

  禍起夔王

  李潤也到了隔斷前,看著這幾個字,神情茫然:「這……這是我母妃寫的?」

  黃梓瑕朝他點點頭,說:「好像還有一些。」

  她的手向右邊一點點塗去,在深黑色的紫檀木妝臺上,青黑色的螺子黛在陽光下呈現出不一樣的黑色,一抹細長的痕跡。在那痕跡之下,是淺淺的,淩亂的刻痕,一共是十二個字:

  大唐必亡朝野動亂禍起夔王

  除此,再無任何字跡。

  黃梓瑕又在她床上和櫃上尋找,再無任何發現。

  她將螺子黛放回妝奩之中,然後再看了那十二個字一眼,慢慢以自己的帕子將那眉黛的痕跡全部擦去。

  李潤站在門口,一時手足無措,只望著李舒白,叫他:「四皇兄……」

  李舒白輕拍他的肩,說:「我知道了。我會著手調查當年事宜,看看究竟是誰在背後左右一切。」

  回來的路上,李舒白與黃梓瑕在馬車上看著外面流逝的街景,兩人都是心事重重。

  「我與陳太妃,並不熟悉。」李舒白將目光轉到她的面上,終於開口說道。

  黃梓瑕點頭,說:「先皇去世、太妃瘋癲的時候,王爺才十三歲吧?」

  「嗯,我一直住在大明宮中,多是父皇抽空過來看我,我去他那邊的時候並不多,所以雖然父皇晚年都是陳太妃伺候,但我與她見面的機會並不多。到先皇駕崩之後,我與她,就再也沒有見過面了。」

  黃梓瑕的手指在車窗的花飾上慢慢地撫過,沉吟道:「一個十三歲、見面並不太多的皇子,為何會被陳太妃執著地記著,而且還在瘋狂之時,認為他會傾覆天下呢?」

  李舒白微微皺眉,手指在小幾上輕彈,問:「你的看法呢?」

  「鄂王所說的話中,有一句我十分贊同。就是如果陳太妃的瘋癲是人為的,那麼那個兇手必定對你心懷不軌。所以才會誘導她對你產生最大的惡意。」

  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按在小幾上,沉默許久,才輕聲說:「梓瑕……你相信我嗎?」

  她不解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說這樣的話。

  「莊周夢蝶,醒而不知此身是人是蝶。就在剛剛發現陳太妃刻下的那幾個字時,我忽然想到禹宣,」他沒有看她,將自己的面容轉而向外,目光恍惚地在外面平凡無奇的街景上一一滑過,「他在殺死你的父母之後,卻遺忘了一切,反而因為各種暗示而堅定地懷疑,你才是殺人兇手。」

  黃梓瑕的眼睛,在瞬間睜大,遲疑問:「王爺的意思是?」

  「或許我在十三歲的時候,確實曾經做過什麼,讓陳太妃記憶深刻的事情?」他的雙眉,微微皺了起來,看向外面的目光,在車馬的行動之中,輕微波動,「而那條忽然出現在我人生中的小紅魚,和禹宣失去那段重要記憶時消失的小紅魚,又有什麼關係?」

  眼前的一切,忽然都陷入陰霾,看得不再分明。

  黃梓瑕在一瞬間忽然也懷疑起來,這轔轔行走的車馬,這不斷流逝的街景,還有,近在咫尺的,她觸手可及的李舒白,是不是也是虛幻的。

  他們的記憶,是真的還是假的。他們迄今為止的人生,是否曾被人篡改過,添加過自己深信不疑的東西,又刪除掉自己刻骨銘心的東西。

  車內一時陷入沉寂,他們都不開口,仿佛有一種沉沉的重壓,籠罩在他們的身上,讓他們連呼吸都覺得遲緩艱難。

  過了許久許久,她才輕輕伸手,掌心覆在他的手背之上,說:「無論最後我們查出的真相如何,但我知道,我們曾經歷的一切都是真實的……至少,我們現在對彼此的心情,是真的。」

  李舒白沉默地將她的手捧起,將自己的面容埋在她的雙手掌心之中。在一片安靜之中,她感覺到他略顯沉重淩亂的呼吸,在自己的掌心之中,急促流淌著。

  她掌心的那些脈絡,代表人生走向的那些線條,他曾藉以辨認出她的身份,而現在,他的呼吸沾染在她的人生之上,在她的血脈之中烙下永久的印跡,永生永世,她亦不能忘懷。

  也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緩緩停下,外面有人稟報:「工部已到。」

  李舒白抬起頭,將她的手攏在自己的掌中,靜靜停了一會兒,說:「走吧。」

  他的聲音恢復成清冷低沉。出了馬車,離開只有他們兩人共處的這一刻,他依然只能是那個神情冷漠、從未稍露虛怯脆弱的夔王。

  黃梓瑕默然跟在他的身後,與他一起進入大門。

  李舒白與李用和商議著事情,黃梓瑕如今是一個女子,在大堂坐了一會兒,周圍便有無數官吏竊竊私語。她便站起身,到前面院落中,去看園中的菊花。

  已經快到十月,菊花也經了霜,開始凋殘。她隨意看著,正在思忖著「禍起夔王」那四個字的含義時,忽然有人沖出來,大吼:「崇古!你果然在這裡!」

  黃梓瑕回頭一看,如今還這麼叫她的人,果然便是周子秦。

  他今天穿著低調的青綠色衣服,十分難得,可惜搭配的是薑黃色腰帶,活似一捆被稻草攔腰捆住的麥苗。但黃梓瑕也不介意了,十分驚喜地問:「子秦?你怎麼也來京中了?」

  「你先說你怎麼不聲不響就丟下我跑到京城來了!」他先質問她。

  黃梓瑕露出一個無奈的苦笑,隨口說:「你也知道,待在族中天天被老人們念叨,十分煩惱啊。」

  「這倒也是,哎呀,我們都是被長輩逼的啊,我也是,再不跑就完蛋了!」周子秦說著,抬手擦了擦眼睛,淚水都快下來了,「說起來可真要命!我爹他,逼我娶媳婦了……」

  黃梓瑕啞然失笑,問:「是哪家姑娘?」

  「成都司倉家的一個庶女,聽說是個母老虎,連我酷愛屍體的名聲都沒嚇倒她。我去她家下人那邊悄悄打聽過了,個個都說彪悍無比,大字不識幾個,擅使兩把殺豬刀,整只羊扛在肩上跟沒事人一樣!你說娶了這樣的女人還能有活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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