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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四


  「四弟真是不懂朕虔誠之心,寥寥數座,怎麼會合適?」皇帝不悅,揮手示意他出去。

  李舒白站起退出,走到殿門口時,又聽到皇帝說:「七十二吧,裡面供奉上佛家七十二香,也還不錯。」

  「前一次逢迎佛骨,是在元和十四年,距今已有五十年了。」

  鄂王府內,李潤十分興奮,給李舒白斟上茶,說:「當年據說盛況空前,這回也該是一場盛事,據說城內百姓都已搶購香燭,要奉迎佛骨了。」

  李舒白端著他新煮的茶,緩緩問:「七弟,你可知佛骨從法門寺出來的那一日,便有老嫗帶著幼女守在法門寺外,等佛骨出塔,她便給自己孫女灌下一壺水銀,以她肉身以作供奉?」

  李潤倒吸一口冷氣,睜大眼說道:「但……這也只是佛法高深,善男信女眾多,難免有信徒狂熱,也只為求佛法庇佑而已。」

  「民間信佛原不至於如此,可皇家親迎,朝廷表率,便會成為禍端。傾舉國之力,使愚民狂亂,又有什麼好處?」李舒白搖頭道,「當年韓愈便是因諫迎佛骨而遭貶,如今朝廷之中,看來也需要一個人率先出來勸阻。」

  「皇兄,你可不要做傻事!」李潤急道,「陛下在同昌公主薨逝後,每每噩夢,如今只念著要迎佛骨到宮中供奉,好消災解厄。他決心已下,是任憑誰也勸不住的!」

  李舒白點了一下頭,卻未回答。

  李潤喝了半盞茶,見李舒白不再說話,才心神稍定,抬頭看見穿著女裝的黃梓瑕,低低「咦」了一聲,問:「皇兄身邊終於有個侍女了?」

  黃梓瑕向他斂衽為禮,朝他點頭。

  「我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似的……」說到這裡,他「啊」了一聲,一拍腦袋說道,「楊崇古!最近京城都在傳說,黃梓瑕假扮小宦官,夔王爺南下破疑案,坊間說書人早已編了故事彈唱了!」

  黃梓瑕低頭道:「先前不敢洩露身份,並未有意欺瞞鄂王殿下,還望恕罪。」

  「哪裡,我三四年前曾陪著王蘊在宮中見過你一面的,後來多次接觸竟沒認出來,也是我不識仙姿,」他說著,示意她也坐下,又親自給她點茶,然後才疑惑地問,「只是,王蘊不是也回京了嗎?為何黃姑娘還在皇兄身邊伺候?」

  黃梓瑕品茶不語。李舒白則說道:「楊崇古是我府中簽字畫押的末等宦官,無論變成什麼身份,只要我不開口,她便走不了。」

  黃梓瑕給了他一個「無恥」的譴責眼神,而第一次看見李舒白這一面的李潤則直接驚呆了,連給茶續水都忘記了。

  黃梓瑕從自己袖中取出一個錦袋,輕輕在桌上推給李潤,說道:「鄂王殿下,這個東西,物歸原主。」

  「什麼東西?」李潤略有詫異,接過來拉開袋口,將裡面的東西取了出來。

  一隻光潤無比的玉鐲,玉的表面泛著一層微光,仿佛籠罩著一層薄煙。他默然將鐲子握在手中,那玉的顏色隨著他的動作而變幻而流動,幻化出無數的光彩。

  他呆呆望了許久,才問:「阿阮……讓你們帶還給我嗎?」

  李舒白緩緩點頭,說:「她臨死之前,托公孫大娘還給你。」

  「死……?」他猛然抬頭,睜大了那雙迷惘的眼睛。

  「既然你聽過黃梓瑕破疑案的事情,那麼,必定也聽到此案的線索,從一個歌妓之死而起?」

  李潤恍惚地望著他,仿佛終於明白過來。眉心殷紅的那顆朱砂痣也在蒼白的臉容上顯得黯淡,茶盞自他手中滑下來,在青磚鋪設的地上摔得粉碎,一地青綠色的茶末。

  李舒白輕歎一口氣,說:「七弟,你先收好吧。畢竟這是太妃舊物,還是應物歸原主。」

  「是……」他怔怔應著,手中緊握著這個手鐲。

  李舒白見他神情黯淡,便起身說道:「我剛回京,還有些許事務,既然鐲子送到,就先告辭了。」

  「四皇兄……」李潤下意識地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李舒白回頭看他。他咬著下唇,低聲說:「我想請四皇兄幫我一個忙。」

  李舒白便又重新坐下,問:「怎麼了?」

  「我懷疑……」他欲言又止,握著手鐲的那只手,因太過用力使得骨節都泛出一種異樣的青色。他霍然起身,向著敞開的門窗外看了一圈,直到確定沒有任何人之後,才用力呼吸著,勉強鎮定心神,說,「我懷疑我母妃,是為人所害。」

  李舒白微微皺眉,轉頭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略一思忖,冷靜地問:「王爺是否覺察到什麼,為何有此一說?」

  他咬緊下唇,重重點頭:「請四皇兄和黃姑娘隨我來。」

  陳太妃本是先皇的妃子,按例應居住在太極宮頤養天年。但她在先皇去世那一夜便悲痛致瘋,太極宮中宮女們侍奉又不經心,當時十來歲的李潤前往探望母妃時,發現她蓬頭垢面衣食不周,便長跪紫宸殿之前,哀求皇帝許他接母妃到王府供養。

  陳太妃被他接回府之後,雖然也時時發病,但畢竟王府伺候周全,總算得以靜養。李潤事母純孝,在王府的正殿後辟了小殿讓她住在自己近旁。如今她雖已去世,但他還是保留著她生前居所,所有一切物事擺放和母親生前一樣,未曾動過。

  李潤帶著李舒白和黃梓瑕進入小殿,裡面陳設著陳太妃的靈位,靈前供著鮮花香燭,使得殿內的氣息略覺沉悶。

  李舒白與黃梓瑕一起向陳太妃奉香之後,看向李潤。

  李潤將手鐲奉在母親靈前,雙手合十向母親的靈位默默禱告。他神情凝重,許久才轉身,對他們說:「我母妃在臨死前,曾經清醒過一次。她對我說,大唐天下,就要亡了。」

  聽他說出這樣的話語,李舒白與黃梓瑕頓時都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便凝神靜聽他接下來的話。

  「那時母妃的神智已經不清醒很久了,我也知道她是什麼狀態。可她清醒的那一次,卻真的是神智清明,和平時,截然不同,」他回憶著當時的情形,輕歎了一聲,說,「所以,她當時說的話,絕對不是瘋話,我想,她必定是在父皇臨死之時,知道了什麼事情,才導致瘋癲的——那必然,是個關係極其重大的秘密,不然的話,怎麼會讓她覺得關乎大唐天下,江山社稷?」

  黃梓瑕問:「當時你母妃,是怎麼說的?王爺可以複述給我們嗎?」

  李潤打開鎖著的櫃子,從中間捧出一個黑漆塗裝的妝奩。這妝奩鑲嵌著割成花朵的螺鈿,顏色陳舊,一看便知是久用之物。李潤將它小心翼翼地打開,將那塊昏暗陰翳的銅鏡拆下,露出鏡後的夾縫。

  他又將旁邊另一個小盒子打開,將那張上面繪著三個塗鴉墨團的綿紙取出,折好在鏡子後的夾縫比了一下,說:「我母妃當時,就是從這裡,取出了這張不知被她藏了多久的畫。她將這張紙交給我,對我說,這是她千辛萬苦繪好、藏好的,讓我千萬要收好……這可是關係著天下存亡的大事。」

  「可見當時太妃的思緒十分清晰,確實不是癲狂狀態。」黃梓瑕咀嚼著天下存亡這四個字,側頭看向李舒白。

  李舒白朝她微微點了一下頭,又問李潤:「其他的呢?」

  「母妃還有一句話……」李潤略有遲疑,但終究還是說了出來,「她讓我,不要與四皇兄走得太近。」

  李舒白垂眸看著他手中那張綿紙,端詳著那上面三團汙黑的墨蹟,沒有說話。

  黃梓瑕略覺尷尬,說道:「然則鄂王殿下還是將此事對我們說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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