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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樂班有人說道:「我想起來了,當時我們落座時,找不到碧桃,是郁李跑去找的,回來後又說自己找不到——是不是就在那個時候,她把碧桃按在水裡淹死了?」

  「可是不對啊,」樂班管事哭喪著臉,問,「郁李個子這麼嬌小,哪來這麼大的力氣?她真的能一個人把碧桃按在水裡淹死,然後又氣定神閑地回來嗎?」

  郁李拼命點頭,哭道:「是啊,我只是羡慕師父的纏臂金好看,師父才取下來給我戴一會兒的,我……我只是戴一戴她的纏臂金而已,怎麼就成殺人兇手了?」

  「她這樣嬌弱的女子,可要怎麼殺人啊?又怎麼迅速清除自己的痕跡?」周子秦也點頭,說,「崇古,要不我們謹慎點,再查一查?」

  「不需要了,我現在就可以將當時情況重演一遍,」黃梓瑕說著,打量了周子秦一眼,說,「周捕頭,請幫我找一個願意配合的人吧。」

  周子秦拍拍胸口:「不用別人了,我就行。」

  黃梓瑕眨眨眼,又上下打量了他一遍。周子秦今天是受邀來共度佳節的,所以並未穿著公服,只見他一身湖藍色蜀錦袍,上面繡著玫紅團花,腰間系一條黃燦燦的腰帶,掛著紫色香包、綠色荷包、銀色鯊皮刀……渾身上下足有十來種顏色。

  黃梓瑕頓時覺得,這個人太需要被按進水裡好好浸一浸了——能把這一身鮮亮刺眼的顏色洗掉最好。

  「好吧。」她簡單地朝他一揮手,然後將郁李手腕上的纏臂金取走,帶著周子秦走到湖邊菖蒲地。

  她示意周子秦抬手,然後說:「天氣有點冷了啊,現在下水不知會不會冷?」

  周子秦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說:「上次在長安幫你下水撈屍體的時候,應該比今天更冷吧……不過我現在要下水嗎?」

  「稍等一下。」她說著,將從郁李手中拿走的纏臂金舉起來,然後往前丟去。只聽得「撲通」一聲,淺水中泛起了一陣淤泥,東西已經被她丟到了水裡去。

  周子秦詫異地看著她,問:「你把纏臂金丟到水裡幹什麼?」

  黃梓瑕說:「要不你把它撿回來?」

  周子秦恍然大悟,趕緊走到菖蒲中間去,走到一半卻發現自己的腳差點陷到軟泥裡去了,於是又有些猶豫。

  黃梓瑕回頭看看李舒白,他會意,走過來抓住周子秦的手腕,說:「我拉住你。」

  「好!」周子秦立即握住他的手,腳踩泥地,身子前傾,向著泛起淤泥的地方摸去。

  黃梓瑕向李舒白使了個眼色,李舒白同情地看了無辜的周子秦一眼,然後忽然放開了他的手。周子秦本來就身子前傾,這一下頓時向前栽倒。

  周子秦正要驚呼,泥水已經倒灌入他的口中。就在他胡亂撲騰時,李舒白又雙手倒提起他的腳踝,他頓時整個人臉朝下趴在了淤泥之中。然而腳踝被人抓住提起,他已經失去了全身所有力量,手在淤泥之中又無處受力,就算會游泳也沒用,一片大大小小水泡冒出,人就被嗆迷糊了。

  李舒白趕緊將他拖出來,他已經嗆了好幾口水,坐倒在菖蒲之中,跟螃蟹一樣茫然吐著泥水。

  黃梓瑕拿了毛巾給他,蹲在旁邊看著他,問:「子秦,還好吧?」

  他一邊擦著自己的頭髮,一邊狼狽地打著噴嚏,說:「還……還好……不過纏臂金我還沒撈起來呢。」

  「對不起啊,子秦,」黃梓瑕從自己的手臂之上脫下那個纏臂金,說,「你想,若是纏臂金真的被丟進水裡的話,兇手又要如何去撿回呢?屍體上又沒有踩踏痕跡,所以我敢肯定,其實兇手當時和我用了一樣的手法,假裝丟出纏臂金騙人,但其實真正丟進水裡的應該是石頭之類的,反正淤泥馬上就會泛起,令死者看不清掉進水裡的是什麼東西,只知道東西是掉在那邊的。」

  周子秦恍然大悟點著頭,說:「原來如此……」

  旁邊使君周庠看著自己的兒子,心疼得都快哭了。只是因為下手的人是夔王,也只好臉上賠著苦笑,吩咐身邊人說:「趕緊拿身衣服來,給捕頭換上吧。」

  黃梓瑕轉頭看向郁李,她已經癱倒在地。黃梓瑕緩緩說道:「是你袖口的泥巴痕跡,讓我想到這種殺人手法的。雖然你事後肯定努力刮去上面幹掉的泥,但依然留有淡淡一條痕跡,而這種痕跡,又剛好與她鞋沿的輪廓相同。試想,除此之外,她鞋沿的泥巴,要如何才能蹭到你的手臂呢?」

  郁李面如土色,喉嚨乾澀,呵呵說不出話來。

  周庠將一腔怨氣都發洩到她的身上,命身後的捕快將她拉起:「這等欺師滅祖喪盡天良之輩,給我帶回去,好好審問!」

  樂班幾個姐妹看著她,都是潸然淚下,說:「郁李,你何苦這麼想不開……」

  「是……老天不公!」郁李被拖著離開,絕望地尖叫道,「我和她差得了什麼?她那麼蠢,學了十來年才是第二把箜篌!而我只在旁邊看著就比她彈得好!她不過是長得比我好,憑什麼天天踩在我的頭上……」

  黃梓瑕輕輕歎了一口氣,說:「你若是珍珠,總會被人發覺光華,又何苦如此偏激呢?」

  見她開口說話,抓住郁李的捕快們便停了一停。郁李的目光定在碧桃的屍身上,眼淚撲簌簌落下來,哽咽道:「她……她每天欺淩我,我可以忍,可是,她明知我仰慕陳公子,她還故意每天纏著他,在我面前炫耀他送的纏臂金……」

  她的目光蒙著一層死灰,在黃梓瑕臉上轉過:「我……我事先曾將此事翻來覆去謀劃了好幾個月,還以為肯定是萬無一失……卻沒想到,在你面前,處處都是破綻,一眼就可以被看破……」

  黃梓瑕默然不語,眼望著捕快們將她帶下。

  周子秦在她身後,一邊擦著剛洗淨的頭髮,一邊歎道:「這姑娘真是想不開啊。」

  黃梓瑕回頭看了他一眼,默然點頭,輕聲說:「碧桃,郁李。這麼相近的名字,她們應該是一起進入樂班的。可如今一個得管事的賞識混成了紅人,一個卻號稱弟子、實為婢女。她們同進同出之際,當然也一起認識了以風流聞名的陳倫雲。這微妙的關係,維持到現在,然後……」

  她的目光落在那個纏臂金上。

  「陳倫雲送給碧桃的纏臂金,成為壓垮郁李的最後一根稻草。」

  「可見這世上,感情糾葛最是傷人。」身後有聲音緩緩傳來,他控制得很好,可以讓她聽得清楚,卻又不足以讓人聽見。

  這溫柔和煦的聲音,讓黃梓瑕怔了一下,才回頭看他。

  王蘊就在她的身後,顯然一直在她身後,眼看著她破完整個案子,才終於開口。

  他的目光在此時燈下暗暗的,帶著幽微的光彩,深深凝視著她。黃梓瑕在他的目光之下,覺得心裡虛落落的,不由自主低下了頭。

  而他淡淡地、仿若無事地說道:「這世上,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緣法與歸宿,何苦又總是企望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徒然多惹事非?終究,反落得傷人傷己。」

  她只覺得心口猛然一顫,雖明白他的意思,卻終究無力反駁,只能靜靜埋下頭,一言不發。

  圓月西斜,已過三更。

  一場盛宴落得如此收場,范應錫臉色十分尷尬。幸好黃梓瑕片刻間就查明真相,讓眾人歎為觀止,一時連那為眾人傾倒的《霓裳羽衣舞》都被遺忘了。

  眾人出了範府,各自回家。黃梓瑕與舅母上了車,卻聽見有人在身後叫她:「梓瑕。」

  黃梓瑕回頭,看見王蘊微笑站在門口的燈籠之下,仰頭看著車上的她,輕聲說道:「我明日會去你族中,商議些許事情。屆時若你有空,我們能說上三兩句話也好。」

  黃梓瑕身子微微一僵,低頭向他行了一禮,也不說什麼,轉身輕輕放下了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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