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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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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殺你,岐樂郡主也想殺你,我們一拍即合,僅此而已。」他依然只這樣說。 黃梓瑕還要逼問,卻聽到身後有人淡淡地說:「崇古。」 黃梓瑕回頭,看見一條人影站在繁星之下,清致而優雅,挺拔而偉岸,正是李舒白。 她依舊以魚腸劍抵著王蘊的脖頸,叫他:「王爺……」 「你不要胡亂揣測。」逆光的星空之下,她看不清李舒白的表情,只看見他的一雙眼睛,倒映著星光,帶著一種幽暗的輝光,「蘊之是我好友,更是琅琊王家的長孫,王皇后的堂弟,御林軍的都尉,他不可能會是刺殺我的人。」 黃梓瑕正要開口,但在接觸到他目光的一刹那,她陡然驚覺,明白過來。 她放下自己手中的魚腸劍,將它還鞘放回自己懷中,低聲說:「是,我多心了……還請王都尉不要介懷,不要怪我唐突衝撞。」 王蘊慢慢地坐起來,看著她不說話。許久,他的目光又轉到李舒白的身上。 李舒白平靜地說道:「蘊之,崇古單純無知,不諳世事,你切勿責怪。」 王蘊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許久,才低聲說:「不敢。」 李舒白便不再說什麼,只走過來,伸手給他。 王蘊握住他的手,慢慢站了起來,看向黃梓瑕。 黃梓瑕強自按捺住心中的鬱悶,向著他一低頭賠罪:「王都尉,請恕奴婢太過掛心王爺安危,以至於錯怪了您。」 他一抬手制止住她,慢慢地越過她,向著節度府內走去。 十五 落盡酴醾 黃梓瑕跟著李舒白走到居處。 節度府內西院,新清掃過的院落,正堂是李舒白,左右兩個廂房是黃梓瑕和張行英。 「很晚了,你今晚又這麼累,早點休息吧。」李舒白對她說道。 黃梓瑕站在原地,踟躕片刻,才說:「請王爺降罪。」 他神情如常,回頭看她:「何罪之有?」 黃梓瑕囁嚅道:「如今局勢未明,我……不應該將一切先暴露在外的。」 李舒白看著她不安的模樣,唇角卻浮起一絲笑意,說:「你也是擔心我再遇到第三次暗殺,所以才有點急躁,不是麼?」 黃梓瑕默然點頭,說道:「可在之前,我真沒想到,會是王蘊……」 「就是因為他才麻煩。」李舒白想了想,示意她進自己所住的房間。 兩人在床前矮榻上相對跪坐,李舒白從自己身上取出一個紙袋,從裡面抽出那張符紙,遞到她的面前。 黃梓瑕看著上面的六個字,除了第三個「孤」字之上尚留著那個血色紅圈之外,其他字上,都已經泯失了痕跡。 黃梓瑕仔細觀察那個「廢」字,卻見紙面如常,哪還有之前淋漓的血色痕跡。 李舒白從容道:「之前,在我們身在客棧遇險之後,我曾確認過這張符紙,那上面的『廢』字,依然被紅色圈定,沒有變化。」 「這麼說,就是在進入節度府之中的這幾日,它才發生變化的?」黃梓瑕將這張符紙遞還給他,皺起眉頭。 李舒白說道:「豈不是很奇怪麼?」 他們說著這樣詭異的事情,口氣卻都十分輕鬆。他將符紙放回紙袋之中,又說:「因為途中不便,所以我沒有再將它放在重重鎖盒之中,而是選擇了隨身攜帶。近日西川軍帶回了我隨身的物事,於是我又重新放回那個圓形小盒內,沒想到,立即便起了變化。」 黃梓瑕低頭思忖,不言不語。 李舒白見壺中茶水尚熱,便親手給她斟了一杯,聞過氣味又觀察過顏色,這才交給她,說,「節度府的茶葉還不錯。」 黃梓瑕捧著茶杯,心口泛起一絲傷感。在他替耽于遊樂的皇帝接管朝政的那一刻起,恐怕處處防範,面對無數的生死轉折了。 李舒白見她面露這種神情,反倒安慰地笑了笑,給自己也斟了一杯啜了一口,說道:「其實也沒什麼,難道范應錫不怕我在他的府中出事?既然我在他這邊,他必然得負責任的。」 黃梓瑕點頭,還在想著什麼,卻聽到他又輕聲說道:「有時候我想,也許我這一生當中,唯一享受到安逸平靜的時刻,就是和你一起在山林中逃亡養傷的那幾日了。」 黃梓瑕睜大眼睛,愕然望著他。 「雖然,我們狼狽不堪,命懸一線,但唯有那時候,仿佛整個世間所有一切苦痛與疑懼都消失了,我人生中的過往和未來也都不重要了。只有我們兩個人一起在樹蔭下一直往前走,葉間透下來的陽光投在我們身上,一個個燦爛的光點,絢爛華美,微微跳動……」 他在燈下專注望著她,宮燈的光芒在夜風中微微顫動,他們的周身泛著閃爍不定的光線,隱約朦朧,營造出一種近乎於幻覺的虛浮感。而比光線還要令黃梓瑕覺得虛幻的,是李舒白的聲音,在她的耳邊輕輕響著—— 「十三歲,我的父皇去世,皇上登基之後,我便長久地處於不安定之中。幾個年長的兄弟,全都無聲無息地莫名死去了,除了尚在稚齡的三個弟弟,年紀較大的,已經只剩下我。那時我每天都想著,是不是,下一個就輪到我了。」他輕輕說著,凝望著燈燭跳動的芯焰,青灰色之外包裹著一層溫暖的橘紅,在輕微的氣流之中,緩緩搖曳著。這暖色的光籠罩在琉璃盞之上,原本遺落在馬車上的那條阿伽什涅,在燈光與琉璃光之中,安安靜靜地沉在底部,也不知是醒著,還是睡著。 「三年多前,龐勳於徐州叛亂,我自請出去平叛。當時朝廷能讓我帶走的,唯有數千老弱。可我當時卻一點都不害怕,我想,或許這也是我解脫的一個機會……」 黃梓瑕聽著他的話,忽然想起他曾對自己說過的,和雪色、小施的初遇。那時他孤身直入虎穴之中,去斬殺龐勳手下潰亂的兵卒,她聽到時曾經想過,這樣冒險是否不智。然而現在想來,卻忽然明白了,那個時候他的心情。 其實,前往徐州,他一開始並不是想要找一個崛起的機會,而只是想要找一種自己可以接受的死亡方法吧。 然而,他一戰成名,六大節度使效忠于麾下,凱旋回朝的那一天,就是他權傾朝野的開端。 「回來後,我重新受封夔王,榮耀一時,但日子也過得並不安生。我時刻面對著兩股勢力,成為一方推出的犧牲,也成為另一方的目標。有無數的人,希望我消失在這個世間。」他說著,眼神幽暗晦暝,抬起手輕彈琉璃盞。裡面些微的漣漪蕩起,小魚輕輕甩了甩尾巴,然後又伏在了水底,不為所動。「我的身邊,出現了無數的謎團,時時刻刻都在警戒著我,無人知道我心急如焚,活在謎團之中。我曾以為,今生今世,我便一直都活在這種無盡的神灼心焦之中,直到那一天……你出現了。」 他放開琉璃盞,那雙晦暗的眼睛之中,不知什麼時候落了明亮的星子,倒映著燈光的影跡,在輕輕搖曳。他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她的身影也在他的眼中隨著燈光,微微搖曳起來。 黃梓瑕覺得自己緊張極了,似乎是怕自己被那明亮的星子吸引進去,從此再也沒有存在的憑藉;又似乎是怕任性脫離了他的目光之後,自己會就此迷失,再也找不到明亮的方向。 所以,她任由自己胸口的心跳得劇烈之極,直到身體灼熱,再也沒辦法控制那種心旌神搖,才用力深吸了一口氣,輕聲說:「我……十分慚愧,未能為王爺分憂,至今也還未幫您揭開您身邊那些秘密……」 「一個能改變朝野的秘密,怎麼可能是朝夕之間破解的?」他緩緩搖頭,低聲說,「我花了多年時間,也沒有任何成效,何況你剛剛接觸不久。」 「但我……」她凝視著他的面容,忽然在心裡下了大決心。或許是此時暗夜的風與燈光迷失了她的矜持,她伸出手,輕輕覆住了他的手背,認真地說,「我一定會陪在你的身邊,將這個秘密,揭示出來。我不會再讓你失陷在迷霧之中,我會幫你驅走所有障眼的浮雲,讓你清晰地看清自己的命運。」 她說得這麼認真,仿佛是誓言一般。 她沒有對他說,在那一夜,他垂危昏迷之際,她曾經在心裡想,她豁出一切賭定跟隨的這個人要是消失於世了,她從此在世上再沒有依憑,再也沒有為自己的家人翻案伸冤的機會……那,自己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她想,有些事情,何須說出口呢,他一定是明白的。 李舒白在燈下凝視著她,那張一向平靜如水的面容上,唯有目光在瞬間流過無數的複雜情感,歡欣,悲哀,感傷,甚至還有一點遲疑的惶惑。 黃梓瑕感覺到他的手微微地動了一下,似乎在不自覺地收緊。她這才一低頭,發現自己剛剛太忘情了,手竟然僭越地按在了他的手背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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