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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二


  黃梓瑕跳下馬,仔細看著馬匹身上的傷勢,說:「好像那拂沙的傷勢還未痊癒,我這才騎了多久,它就顫抖了,還是讓它休息吧。」

  「要回郡守府換匹馬嗎?」王蘊問。

  黃梓瑕搖搖頭,說:「都出來挺遠了,等一下就到節度府了。」

  王蘊見她在下面牽馬走著,想起了之前在長安的夜色之中,她在街上走著,而自己在旁邊騎馬與她一起走回去的情景。他不由得笑了出來,在馬上開玩笑地俯身伸手給她,問:「要不……上來和我一起?」

  她抬眼看了一下他,居然悶聲不響地抓住他的手,真的翻身躍上了他的馬背,坐在了他的身後。

  王蘊自己反倒怔了怔,詫異地回頭看她,卻只看到她低垂的眼睫微微顫動,她的神情隱藏在黑暗之中,只有聲音輕輕傳來:「最近變故叢生,我好像真的有點兒累了。」

  「那麼……我帶你回去吧。」他說。

  黃梓瑕沒出聲,他感覺到她應該是點了點頭,然後輕輕用自己的手圍住了他的腰。

  在這樣的暗夜之中,就像是恍然如夢。長久以來遙遙以望的女子,坐在自己的身後,柔順地抱住自己,讓自己帶著她回家——這不像是真實的,倒像是一場午夜之中的幻覺一般。

  可是她的手明明就在自己的腰間,夏日的衣衫輕薄,她的肌膚熱氣都似乎能隔著衣服透過來,傳到他的身上。她的呼吸那麼輕微,微微撩起一絲他散落的頭髮,在他的脖頸之上輕輕掠過……

  就在王蘊一時恍惚之際,她的身體忽然向旁邊一傾,仿佛猝不及防,她的手往旁邊一移,重重按在了他的左肋。

  他悶哼一聲,雖然控制得極好,只有輕微的聲音,但她顯然已經聽到了,她的聲音也變得冷淡起來:「王都尉受了傷?傷在左肋?」

  王蘊默然咬牙,低聲說:「前幾日隨西川軍進山查找夔王蹤跡,誰知遇上了流竄的刺客,受了點傷。」

  黃梓瑕點點頭,說:「原來如此……」

  話音未落,她的腳又忽然往前一踢,剛好就踢在了他腳上另一個受傷的地方,他頓時痛得渾身一哆嗦,忍不住低低呻吟了出來。

  趁著他忍痛時身體一低,黃梓瑕放開他的腰,迅速從馬背上跳了下來,翻身上了自己的那拂沙,撥轉馬頭,退離了他。

  他們彼此勒馬,站在街的兩旁。拐角處的街燈照在他們的身上,溫暖的一種橘黃色,但黃梓瑕在夏夜的風中望著面前的王蘊,覺得身上冒出了微微的寒意。

  王蘊暗暗咬一咬牙,臉上浮起一抹看似自若,實則艱澀的笑意:「怎麼了?」

  黃梓瑕死死盯著他,在此時的靜夜之中,流過他們身邊的風都帶著一絲令人不寒而慄的意味。

  她聲音極低極低,卻一字一頓,清晰無比:「原來……是你。」

  王蘊目光與她對望,臉上的笑容又顯得淺淡從容起來:「對,是我。」

  黃梓瑕想起暗夜山林之中,他看著自己與李舒白的親密舉止時,那種意味深長的複雜眼神;想起自己喂他吃魚肉時,他問自己為什麼對他這麼好時的神情;想起自己威脅他的時候,他說,這麼好看的女子,為什麼要裝扮成宦官……

  她心亂如麻,夏夜風聲淩亂,呼嘯過成都府的大街小巷,自他們身邊川流而過,似乎永不止歇。

  而王蘊遙遙望著她,那一直溫柔的面容上,笑容漸漸淡去,他凝視著她,那目光深暗而幽杳,直刺入她的心口。

  她咬一咬下唇,問:「為什麼?你奉了誰的命令追殺我們?你又為什麼要接下這個任務?」

  王蘊催馬向她走來,他的聲音,似乎被夜風傳染,也變得冰冷僵硬起來:「如今你這匹馬受不起長途奔襲,你逃不掉的,還是乖乖地束手就擒吧。」

  黃梓瑕勒馬後退一步,警惕地看著他:「我還想問你一句話。」

  「說。」他冷冷地佇馬,站在她面前一丈遠的地方。

  「在山林之中,夔王已經看破了你的身份,卻幫你隱瞞了,而你也幫助我們最終離開了。那麼後來,你又為何要在客棧再度暗殺我們?在身份已經洩露的時刻,再組織一次暗殺,你覺得這樣明智嗎?」

  王蘊冷冷一笑,問:「那麼你認為呢?」

  「因為,第二次暗殺的佈置者,不是你——或許,根本就是來自於兩股勢力。」她目光清冷地望著他,仿佛是洞悉,又仿佛是悲憫,「而你身後的人,在明知道夔王已經知曉你身份的時候,卻還組織起第二次暗殺,成功了倒好,不成功的話,你便是替罪羊,唯有身後的勢力,無論成敗都坐享漁人之利……」

  「你不需要如此挑撥離間。」他打斷她的話,冷冷地說,「只是因為我當時受傷了,所以暫時不再過問此事。至於其他人如何執行的,與我無關。」

  黃梓瑕又說道:「王爺當時在林中那樣處置,自然便是已經放了你一條生路。何況你也是奉命行事,只要你指認幕後真凶,自然不會追究你的過錯……」

  「你不必再拖延時間了!」王蘊撥馬向前,直撲向她,「黃梓瑕,我不會再讓你回到他的身邊!哪怕毀了你,我也不願看到你在別人身邊活得稱心如意!」

  黃梓瑕卻將馬匹往後一撥,轉身就向著後方疾奔而去。

  只有一丈的距離,那拂沙雖是萬里挑一的大宛寶馬,但畢竟大病初愈,反應稍微遲緩。而王蘊胯下的馬雖比不上她的,卻也是千里良駒,一縱身就橫在了她的面前,擋住了她的去路。

  黃梓瑕卻再度撥轉馬頭,向著後方奔去。

  王蘊再度催馬向她躍去,卻只聽得「嘩」的一聲又「砰」的一聲,馬鞍陡然一歪,他從馬上直摔了下來。

  幸好王蘊反應極快,在地上打了個滾消去勢頭,才沒有受重傷。但他原先的傷口在這樣的撞擊之下,頓時綻裂開來,胸口的衣襟被些微的血跡染出斑斑紅點來。

  他將目光轉回自己的馬身上,看見被整齊割斷的馬鞍,才驚覺原來她剛剛坐上自己的馬時,早已動了手腳。

  還未等他起身,黃梓瑕早已從馬上撲下,將手中那柄魚腸劍抵在他的喉口——這柄劍,在宴會開始前她放在了那拂沙身上,從那拂沙身上下來時,她假裝檢查馬的身體,其實悄悄地收在了袖中。

  他仰臥在地上,胸口劇痛,全身無力地望著面前的她。

  彷如山林之中那一場戲重新上演,在無人的寂靜深街,她又再度將他制住。

  「黃梓瑕……我終究不是你的對手。」他憤恨又無奈地望著她,喃喃說道。

  黃梓瑕將手上的魚腸劍偏了偏,免得誤割到他的肌膚:「王都尉,在山林之中,我們迫於形勢,所以將您放走了。但如今你又再度落在了我的手中,不如現在請您跟我坦白一下吧,到底,你幕後的人是誰?」

  「沒有幕後人。我聽從的只是自己的心。」王蘊的目光冷淡地定在她的身上,冰冷如刀。這一刻他那種春日般溫煦的風度已經完全不見,取而代之是冬日般的冰寒。他的聲音,也帶著冰冷的意味,深深地刺入她的心中。「這次離京的時候,有人送我一句話。他說,有些東西,你不顧一切想要得到的,卻終究落在了別人手中,那麼,還不如毀去了來得痛快。」

  黃梓瑕抓緊了魚腸劍的柄,她的手指骨節握得太緊,甚至顯出一種青紫的痕跡,可她卻仿佛沒有任何感覺。她只一動不動地望著王蘊,就像望著一個全然陌生的人,就像望著一座開滿鮮花的園林瞬間失陷於兵火,一切美好的印跡蕩然無存。

  「黃梓瑕,你可知道,我有多麼恨你。」他的聲音低沉而緩慢,語調冷得不帶一絲感情,「你侮辱了我,侮辱了整個琅琊王氏,你讓我和我的家族成為整個天下的笑柄,你說——我怎麼甘心,看著你好好活下去?」

  黃梓瑕反問:「為了報復我,你竟會扯上夔王?」

  「哼……」他卻沒有回答,只冷冷地轉開目光,抬頭望著夜空。

  「就算你是真的恨我,真的想殺了我,但你的第一目標,還是夔王。而我只是你順帶想要殺死的人,不是麼?你背後的勢力,才是這次暗殺的開端。」黃梓瑕深吸一口氣,直視著他,毫不遲疑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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