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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六


  范元龍最是誇張,跳起來說:「我要近前去看看,那些花瓣是真的還是假的!」

  黃梓瑕見他站起撲到前面去,幾乎將殷露衣身旁的燈籠撞倒,又故意抓住殷露衣的袖子,口中嚷嚷道:「哎喲,這位姐姐扶我一下……」

  殷露衣正在專注幫公孫鳶,被他一把抓住衣袖,嚇得頓時手一抖,牛皮燈光頓時晃了一下。

  她回頭看范元龍,見他正趁著酒興,嘻嘻笑著抓緊自己的手,不由得掙扎了一下,低聲說:「請……請客人仔細觀舞,以免打擾旁人。」

  別說在場諸人了,就連范應錫,看見自己兒子這副醜態,也是頓足暗罵,正要叫齊騰將他拉回來,回頭卻不見人,這才想起他到後面陪周家姑娘去了。

  周子秦正要擠出去,可他在父親身後,一時移不開椅子。卻見坐在第三排右手邊的禹宣站起來,上前將酒醉的范元龍後背搭住,說:「范少爺,你是不是喝醉了?這邊有風,你透透氣。」

  禹宣身材比范元龍高大半個頭,范元龍又喝醉了,因此雖然掙扎,卻還是被他強行架走了。

  殷露衣感激地朝禹宣低頭執意,然後又趕緊顧著最後一籠花瓣。

  范應錫尷尬地向諸人道歉,眾人也只能說:「酒醉而已,無傷大雅」。

  此時花瓣已飄完,公孫鳶的身影映在繡滿花紋的紗幕之上。燈光打過來,她的周身有一兩隻蝴蝶正在慢慢飛出。一隻,兩隻,三隻,陸陸續續,在紗幕上出現。

  鮮花落地,蝴蝶滿天,眾人頓時注意力又被吸引走,個個仰天讚歎。黃梓瑕抬頭看蝴蝶,又順著蝴蝶的軌跡低頭看著坐在那裡的李舒白。

  他的發上,沾染了一片紅色的花瓣。

  她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抬手,輕輕地拈下了那片花瓣。他感覺到髮絲上的動靜,轉頭看她,而她朝他微微一笑,舉起自己手中的花瓣示意。

  她看見李舒白明亮的眸子,在這樣的暗夜之中如同南天星辰。

  公孫鳶身影不動,衣袖輕飄,直到十對蝴蝶全部從她的袖中飛出,她才將衣袖一揮,外面那件簇金繡的紅色錦衣驀然落地,她一身薄透輕紗,傍著那些紛飛的蝴蝶,翩翩起舞。

  這一回,她的動作卻是輕柔而緩慢的,仿若正與蝴蝶比翼雙飛,足尖輕踏,羅衣翻飛,在紗簾之後,被燈光照得半透明的衣袖如同蜻蜓的翅翼,高舉的手指如蘭花的姿態。

  周子秦望著與蝴蝶一起旋舞的公孫鳶,不由得驕傲又帶點炫耀地對黃梓瑕說:「崇古,你可知道我抓這十對蝴蝶有多難啊?帶著下人們找了一整個下午呢!」

  黃梓瑕趕緊敷衍道:「辛苦辛苦。」眼睛一刻也捨不得離開水榭。而此時笙簫齊作,擊節聲急,公孫鳶越舞越急,殷露衣轉動燈籠,燈光頓時大亮,公孫鳶在亮光之中明若旭日,輕薄的衣服,繁急的舞步,變幻的身影,如湍流相激,如冰雪傾瀉,如紫電經天。

  一聲清磬,破開所有目眩神迷的舞步,公孫鳶驟然收了舞勢,魚臥於地。

  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她驚人的舞蹈之中,無法回過神。直到寂靜許久,眾人才轟然叫好,激動得無法自已。

  公孫鳶如雲朵般嫋嫋而起,向著眾人襝衽為禮,面帶淡淡笑容,又挽了殷露衣的手,向場外人致意。

  李舒白撫掌笑道:「一別多年,公孫大娘技藝又精進了。這一舞讓我想起當初在大明宮第一次觀賞你的劍氣渾脫,年少的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鋒芒畢露,劍氣激蕩。而現下這一曲,剛柔並濟,不重雄渾而重優美,也屬難得。」

  「當年大明宮內,我才二十多歲,正是體力充沛、身材最靈活的時候,那是我的巔峰時期。」公孫鳶氣息尚不穩,擦了擦自己額頭細細的汗,微笑道,「但如今年紀漸大,身體已經吃不消了,也只能將中間一部分改成較緩慢的舞蹈了。話說回來,這還是阿阮親自為我改編的呢。」

  黃梓瑕聽出她的聲音中無限遺憾與感傷,而殷露衣也輕輕撫著她的手,似是在安慰她。

  范應錫毫不知她的事情,一雙眼睛只在她們身上滑來滑去,笑道:「公孫大娘馳名天下二十多年,果然是舞技驚人,令人歎為觀止。不知是否可有興趣到節度府……」

  話音未落,後方忽然傳來一聲淒厲尖叫,是一個年輕女子撕心裂肺的慘叫。

  周子秦一聽,頓時失聲叫出來:「紫燕!」

  周庠也是臉上變色,趕緊轉身,跟著周子秦往後方的碧紗櫥快步走去。

  離得較近的幾個下人已經圍住了碧紗櫥旁邊的椅子,而碧紗櫥內的周紫燕早已跑了出來,和自己的幾個丫鬟站在一起瑟瑟發抖。

  周子秦奔過來,問:「怎麼回事?」再抬頭一看碧紗櫥旁邊,頓時臉色變了。

  水榭旁邊燈光大亮,照在岸邊遊船碼頭之上。碧紗櫥旁邊的椅子上,齊騰一動不動地垂首坐在那裡,全身軟癱無力。在他的心口上,一個血洞尚在汩汩流血。

  周子秦立即走到他面前,先探鼻息,再摸他脖子上的脈搏,然後站起身來,低聲說:「已經……斷氣了。」

  周圍人都忍不住驚叫出來。

  節度府判官在郡守府中忽然死去,范應錫與周庠都是臉上變色。周庠心知事關重大,可他畢竟文官出身,一時之間也不知怎麼反應,只能瞠目結舌站在那裡。

  范應錫臉上迅速閃過惱怒與恐懼,他府中的副手忽然死去,焉知不是有人針對他下手?而且,死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

  他待要發作,又驚覺夔王就在身邊,又不得不強壓所有情緒,向李舒白請示道:「王爺,下官府中判官死于此處,不知我與周郡守該如何處置較好?」

  李舒白目視黃梓瑕,安撫他說:「我身邊的楊崇古,在京中曾破了幾個案子,用起來還算應手。范將軍若有需要,盡可驅馳。」

  范應錫趕緊說道:「不敢不敢!還請王爺示下,若能得楊公公幫助,此案自然迎刃而解!」

  黃梓瑕也不再理會這些人在屍體旁的客套,向范應錫一拱手之後,便立即走到屍體旁邊,查看屍身上的痕跡。

  齊騰面容算得上平靜,顯然是事起突然,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殺了,所以表情並沒有特別驚嚇扭曲。他的身軀也還柔軟著,癱軟在椅上,雙手下垂,後背貼著椅背,腦袋下垂。要不是胸口的血洞,別人還會以為他只是在偷懶睡覺而已。

  周子秦在她身邊輕聲說:「你看他的左手背。」

  黃梓瑕將他的兩隻手抬起,仔細看了一遍。

  他的右手背一切如常,但左手背上,有幾個不太均勻的幾個小斑點,分散在那裡。只有仔細湊近了觀察,才發現那時幾個小小的傷口,就像是被小貓咬噬過,或者滾油濺上後水泡破掉的痕跡,不規則地分散在他的手背與手腕相接的地方。

  「是前幾天留下的傷痕,已經落了痂。過幾天顏色淡去後,就可以恢復了,大約只會在他的手背上留下幾個難以注意到的小傷痕。」黃梓瑕說。

  周子秦點頭:「是啊,只是不知道這幾個小傷口是哪裡來的,和本次的命案有沒有關係。」

  「好幾天前的小傷口,和今天的死……怎麼看都覺得好像沒有什麼關聯。」周子秦一邊說著,一邊還是記在了驗屍檔案上。

  黃梓瑕見齊騰身上再無其他異常,便站起身,觀察了一下周圍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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