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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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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手指向不遠處的小閣,見禹宣默然點頭,他才笑道:「我身在京城,但對於她的事情,還是常有耳聞,畢竟——她是我期待了多年的未婚妻子,我自然會時時關注。」 所以,禹宣和黃梓瑕都知道,他對於他們之間的傳聞,定然是一清二楚,巨細靡遺。 禹宣向他施了一禮,轉身就要離開。 「這幾日在節度府中,我曾聽齊判官說起過你。節度使范將軍似乎也十分賞識你,他還問我,是否認識你。」王蘊的聲音緩慢從容,在他的身後緩緩傳來。 「不敢。」禹宣只低聲說了這兩字,並不作其他回答。 「我也只能說我並不熟悉你,只是在京中聽過你的名字,有點印象——畢竟我確實不認識禹學正,無法為你引薦。」王蘊輕輕笑了笑,說,「范將軍似乎有意要邀你入府任職,不知你是否有意?」 禹宣說道:「多謝王都尉好意。今日晨間,我與齊判官遇見,他也對我提及此事,但我已經推辭了。」 「哦?禹學正對仕途無意?」 「富貴非我願,帝鄉不可期。」禹宣的聲音很低,但這簡單的兩句話卻帶著不可動搖的堅決。 王蘊低笑,說:「然而,你已經捲入了這個巨大的漩渦之中,難道還想抽身離開嗎?」 十三 絳唇珠袖 禹宣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沒有回答。 「你是否曾想過,齊騰為什麼要幫你?范將軍又為什麼要對你另眼相看?有時候,不是你自己願不願意,而是他們需不需要你,你能不能為他們所用。」王蘊原本柔和的嗓音,此時忽然變得冰冷起來,就像此時他們身上波動的光芒,雖然看起來是暖色的光,其實卻是冰冷的水波蕩漾,只能讓肌膚感受到寒意。 「禹宣,無論你是什麼身份,什麼來歷,這些我都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你是被選中的人,過去也好,現在也好,有人十分賞識你。只要你一點頭,榮華富貴唾手可得,今後的蜀郡,人們將會忘記如今這個讓所有人羡慕的齊騰,你取而代之成為令人豔羨的對象,這難道不好嗎?」 「我想要的,已經永遠得不到,那麼即使我得到了其他的——就算是整個世間所有東西,又有什麼意義呢?」風露清冷,禹宣的聲音也似乎染上了這種寒冷,變得僵硬冷漠。 王蘊卻笑了出來,說:「你這樣又有什麼意義,要讓我覺得你的手很乾淨嗎?有時候殺人見血不過是很簡單的事情,胸口上多一個洞就可以了,不是嗎?」 黃梓瑕揣測著他們這種沒頭沒尾的對話是什麼意思,終究還是不太明白。但她聽著他們的話,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自己的腳底慢慢地升上來,直灌到頭頂,冰冰涼涼的一種可怕感覺,讓她的身體僵硬,只能彎腰呆在灌木之後,無法動彈。 她聽到禹宣的聲音,仿佛傳自天際,聽不分明的一種恍惚感:「你不必說了,我本以為,你會說一些更切合我們之間的事情,卻不知你為何要來當一個說客,說些不知所云的事情。」 王蘊輕笑,毫不留情地問:「不知所云?難道說……你連自己身在齊騰家中時的事情,你連沐善法師,連那條小紅魚阿伽什涅,都忘記了嗎?」 禹宣驟然退了一步,黃梓瑕透過灌木叢看見他的側面,在搖動的燈光與波光之下,他那張完美無瑕的面容顯出一種微微扭曲,他整個人都在顫抖,一種絕望而可怕的青灰色,籠罩著他的面容,讓他幾乎無法控制地往後靠去,整個人的重量全部壓在了欄杆之上。 在他大口的喘息聲中,前方絲竹之聲漸起,原來是公孫大娘的劍舞,即將開始了。 黃梓瑕慢慢地退了幾步,從灌木叢之中往後潛行。 她看到王蘊向著近乎崩潰的禹宣走去,向他伸出手,聲音柔和,毫無異常:「這裡人多眼雜,我原本不該說這些的。你可以回去,自己好好想想——或許,你會想通的。」 場下所有人都已重新坐好,公孫鳶走到人群之前,向所有人深施一禮,說道:「今日良辰美景,公孫不才,願為各位獻舞一曲,名為劍氣渾脫。在座各位或有曾見過此舞的,但小女此舞,與諸位之前見過的,定是截然不同。今日此舞有花有蝶,非關刀光劍影,只合花前月下蜂蝶雙飛,諸位有意者,可與心上之人同賞,方不辜負其中深意。」 場上人聽了,都不由得會心而笑。 李舒白轉頭,朝黃梓瑕看了一眼,黃梓瑕向著他微微而笑,轉而似覺有異,她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看向禹宣,發現他剛剛入座,臉色略僵。見她向自己看來,他便將自己的目光轉開了。 她的心裡,忽然湧起淡淡的傷懷。這郡守府中,花園軒榭之間,曾留下他們的多少歡笑,她的整個少女時期,都是在這裡,和禹宣一起度過。 而如今,景物依然,他們兩個人,卻已經完全變了。 她在默然之間,發現齊騰已經不著痕跡地站起身,退到了座椅的最後。在那裡,設了一架碧紗櫥,有一個少女正坐在裡面。 齊騰輕輕敲了敲碧紗櫥的門,她轉過頭,朝著他莞爾一笑。 黃梓瑕心知這必定就是周子秦的妹妹了,雖然在黑夜之中看不清面容,但看那一仰臉的姿態,在黑暗之中似有光芒的雪白肌膚,也顯示出她該是一個漂亮的少女——其實,十六七歲的時候,哪個女孩子會不好看呢? 她還在想著,旁邊擊節聲響起,公孫鳶已經進入水榭之中。她的身影在紗幕之後,擺了一個起手式,一長一短兩柄劍在她的手上,寒光隔著薄紗透出來,如隔簾水波。 還沒等眾人回過神來,只見那兩道水波一轉,纖細的身影已經從簾後輕捷轉出,前方的牛皮燈籠遮住了面向觀者的那一邊,所有的光都被聚到了她的身上。 她在明亮的光線之中,持劍起舞。劍光轉折間,明亮光線畫出一個個圓轉弧形,仿佛如神子攜日月而下,在黑暗中破出無數輪新月的痕跡。那些新月的痕跡卻又是活動的,如水波如流雲,映射著燈光,使她的周身圍繞著絢爛無比的光芒。 新月之光陡然散開,是她在水榭之中騰挪飛舞,劍尖顫動,劍光散為星星點點的亮光,那絢爛明亮的劍光就是她周身流轉的星辰,隨著她一身簇金繡的光芒閃爍而明亮奪目,令所有人無法移開目光。 剛一開場便是如此激昂炫目的劍舞,在場所有人都被她的藝業驚呆了。周子秦更是連下巴都驚掉了,手中抓著的那把瓜子嘩啦啦全掉了下來,然而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公孫鳶的身上,竟沒人顧得上理他。 就在這天地為之低昂的時刻,公孫鳶忽然將身一停,一長一短兩柄劍陡然一合,燦爛的燈光也變得餘光暗暗,原來是台下的殷露衣正站在燈籠旁邊,抬手就將燈籠上的牛皮紙轉過來,燈光便陡然暗了下來。 只剩下紗幕後的那個燈籠,燈光從紗簾後照來,逆光中只見公孫鳶的身影,動作如同凝固,她舞姿的剪影被身後錦繡紗簾襯得如同斑斕的孔雀,披著霞光般的五彩顏色。她手中的劍已經不見,只見她旋轉如風,衣袂裙角披帛鬢髮,全都旋舞著,圍繞在她的周身,如雲朵激蕩又如光暈圓轉。就連紗幕都被她周身的風帶動,飄動起來,就像圍繞在她身邊的一片五彩煙嵐。 她旋入紗幕之後,然後陡然一停。 殷露衣的手向著旁邊的樂器班子示意,一直響著的樂聲也陡然停了下來。在一片寂靜之中,唯有一縷笛聲細細傳來,如泣如訴。公孫鳶垂手站立,身影如同凝固,而此時香氣氤氳彌漫,水榭之上花瓣漫空,原來是殷露衣拉動了亭畔一條繩索,早已陳設在屋簷上的數個竹籠緩緩傾倒,裡面盛滿的花瓣全部飄落下來,隨著夜風徐徐落了滿庭。 眾人仰望著飄飛的花瓣,紛紛讚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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