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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九


  「原本半透明的黃蠟,被染成了五顏六色,遮掩住了裡面藏著的東西;為了空間更大,所以截掉了蠟燭芯;燭身的雕花上可以戳出一些小洞,保證在裡面的人不被窒息而死;彎掉的鐵絲,是因為需要避開魏喜敏的頭,而且,可以將雷火引導蠟燭內部,讓糅合了朱砂、硫磺、黑油等易燃物的蠟燭迅速爆炸散落。」

  張行英、周子秦、李潤等所有人都驚呆了,他們看看黃梓瑕,又看看猥瑣傴僂的呂至元,不敢置信。

  呂至元低頭望著腳下青磚地,臉上還帶著冷笑:「公公,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藏著一個大活人在蠟燭裡?我又把藏著人的蠟燭送到薦福寺?你真是異想天開!」

  「是聽起來似乎荒誕不經,但我說過了,我手中,有確鑿證據。」黃梓瑕清清楚楚道,「第一,將蠟燭送到薦福寺的那一天,你明明通宵趕制蠟燭,疲憊不堪,為什麼還不肯假手於人,一定堅持要自己親手送到薦福寺,看著它立好才肯離開?」

  「我虔誠向佛,這蠟燭花費了我數月心思,我不放心別人替我送去!」

  黃梓瑕不置可否,又說:「第二,薦福寺花了半年多才搜集了那麼多蠟用以製作那支巨蠟,結果蠟燭爆炸,一下子全部焚燒殆盡。普通的蠟會在遇火時燃燒得如此徹底,只留下你最後刮走的那麼半罐子蠟嗎?你是怕剩餘的蠟太少,會被人知道自己的蠟燭是空心的,所以乾脆在裡面加了大量遇熱即燃燒的顏料,將所有餘蠟一律燒光。」

  呂至元看都不看她一眼,說:「你懂什麼?製作蠟燭時,為了渲染各種顏色,必然要加入各色顏料的。」

  「然而,你製作蠟燭數十年,難道就不知道,裡面多加了朱砂硫磺黑油等,也許一碰到火,整支蠟燭都會熊熊燃燒起來?」黃梓瑕說著,又搖了搖頭,說,「更何況,你還犯了一個做蠟燭的師傅斷然不可能犯的錯誤,那就是在蠟中摻加朱砂。」

  呂至元冷笑道:「誰說我選擇了朱砂?明明用的是與往常一樣的普通顏料,你無憑無據怎可隨便說我?」

  「雖然在場的人並沒有什麼大事,但,我確實有證據。因為在事後,暴雨將蠟燭的餘燼沖刷到了魚池中,放生池中所有的魚都在一夜之間死了!」黃梓瑕說著,回頭看向嘴巴都合不攏的周子秦,問,「當時你曾撿了死魚回去檢驗,那些魚的死因是什麼?」

  「是水銀中毒。」周子秦趕緊說道。

  「對,這就是製作蠟燭時不可以用朱砂作為顏料的原因。因為朱砂遇火燃燒之後,會化為水銀,水銀彌漫到空氣中,所有呼吸到的人都會中毒,怎麼可以使用?然而你為了讓蠟燭易燃,依然還是選擇了朱砂!」黃梓瑕直視呂至元道,「之前我去你店裡時,曾看見你給蠟燭上紅色,那紅蠟絕對不是用朱砂做出來的,也絕不會冒毒煙。而為什麼偏偏在那一支巨燭上,你用了價高又危險的朱砂?你口口聲聲說自己虔誠,卻為什麼要給佛門法會製作這樣的害人蠟燭?你難道不怕蠟燭燃燒後的毒煙會殃及薦福寺內所有男女老幼?」

  呂至元一時語塞,他站在背光之處,臉上的皺紋更加深刻,一張臉仿佛在瞬間更見蒼老。

  他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任何話。

  「其實也沒什麼,不是嗎?你一開始就知道,燒不了多久,整支蠟燭便會炸開,到時候人群四散,那點水銀熏不死人。」黃梓瑕搖頭道,「但即使你精心佈局,在蠟塊上,你還是露出了馬腳。薦福寺花了那麼久才搜集的蠟,你卻能在數日內又湊出足夠製作那麼大一支蠟燭的蠟油,我問你,你那些蠟從哪兒湊來的?你說你是多年存下來的,若你存有這麼多蠟,薦福寺還需要到全國各地搜買嗎?所以事實是,你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用上那麼多的蠟,因為蠟燭本來就是空心的,薦福寺給你送過來的蠟塊,很多都剩下了,一開始就沒用掉!」

  見呂至元面若死灰,卻沒法辯解,周子秦趕緊問:「崇古,我有個問題!雖然那幾日本來就氣息壓抑,眼看就是要來雷雨的天氣了,可如果雷雨一直不來,他又準備怎麼辦?」

  「即使那條鐵絲沒有引來雷電劈下,但下面的蠟油中,還摻雜著黑油和硫磺。只要再燒一會兒,整支蠟燭還是會炸開,然後炸開的蠟塊全部焚燒,而被他藏在裡面的魏喜敏,身上早已塗了易燃物,還是會被活活燒死!到時候他只要說蠟燭出了岔子,炸裂後誤傷他人,依然可以辯解,只是沒有天雷劈死人這麼玄乎而已。」

  崔純湛皺眉道:「確實是……魏喜敏在蠟燭之內,而當時了真法師又剛好講到報應,天雷大作,鐵絲引雷,蠟燭炸開,一切就跟上天在成全一般。大家在慌亂之中,只會認為這個倒地的人是蠟燭旁邊的人被燒到,誰會在擁擠的人群中發現他是從哪裡來的?」

  周子秦滿腦子疑惑,又問:「那麼,魏喜敏又為什麼會乖乖呆在蠟燭之中呢?他當時可是在地上哀嚎打滾的,一個大活人,為什麼肯躲在蠟燭裡啊?」

  「零陵香,你忘記了嗎?錢關索聽呂至元說他那邊有上好的零陵香,於是買了送給公主府的廚娘菖蒲致謝。菖蒲一個下人,按照府中規矩,這種貴重東西自然要先給公主送去過目。然而公主婚後還未生孩子,怎麼會用這種不利懷孕的東西?而魏喜敏一來貪婪,二來有頭疾,零陵香對他來說正是好東西,於是順理成章拿去用了。一天一兩,到第七天香已用完,他又去向菖蒲討要,鬧出一場風波之後,跑去向錢關索要脅,錢關索帶他去了呂至元店裡——那一天正是薦福寺佛會的前一夜。那一夜魏喜敏徹夜未歸,而這個大家一致認為不敬神佛的魏喜敏,第二日在所有人都未曾事先看見他的情況下,在薦福寺突然出現,一出現便是滿身的大火,哀嚎而死。」

  黃梓瑕盯著呂至元,緩緩道,「呂至元將一切都計算好了,一是公主府的規矩,無論誰拿到貴重東西都要先進獻主人;二是利用錢關索,給他推薦了自己的零陵香;三是計算好了頭疾病人的用量,讓他幾日後準時來討要。一切都如他所料,魏喜敏自投羅網,並且在他的店內失蹤。而魏喜敏失蹤的那一夜,我想,應該是呂老丈在店裡用了加料的零陵香,讓他無知無覺一覺睡到了自己滿身大火才驚醒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呂至元身上,看著這個乾瘦老頭跪在堂前,一動不動,就跟一根已經枯死了多年的枯瘦樹根一樣,盡是灰黑的風霜痕跡,卻又滿是蒼勁的線條。

  黃梓瑕聲音堅定,繼續說下去:「而孫癩子的死,也與你,脫不開關係。」

  「不,楊公公,孫癩子這個案件,你可能是想錯了。」張行英默然看著沉默不語的呂至元,說道,「孫癩子死的時候,正是中午……我和阿荻都曾去過那裡,想下手卻沒有找到機會。那個時候,我們沒有在大寧坊見到呂……呂老丈,而且後來也很多人證實,中午時他正在西市店內趕制蠟燭,我不信他有機會殺害孫癩子。」

  「他壓根兒不必在場,因為在叫人來維修加固自己房屋的那一刻開始,孫癩子就已經必死無疑了。」黃梓瑕轉頭示意周子秦,將他們當時從孫癩子家門上撬下來的鐵額展示在眾人面前,說,「在孫癩子的房屋正門之上,裝了一個如今京城流行的鐵額,當時替孫癩子加固門窗的師傅替孫癩子裝上的是一個全新的,塗漆顏色十分鮮亮,而在案發之後,卻發現已經完全掉了漆。」

  「這個鐵匾額……是錢關索弄的!」崔純湛頓時又一指委頓餘地的錢關索。

  眾人的目光又再次聚集到錢關索身上。

  原本滿臉死氣的錢關索,此時看看黃梓瑕,又看看呂至元,那雙一直呆滯的眼睛終於瞪大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他撐著地嘶聲喊了出來:「冤枉……冤枉啊!草民沒有殺人!草民的鐵額是……是在劉記鐵匠鋪打的,拿回來之後就堆在那裡,小人只看了一眼!」

  周子秦急不可耐,只抓著黃梓瑕問:「以你看來,這個小鐵額和孫癩子的死有什麼關係?」

  黃梓瑕反問:「你還記不記得,大寧坊的裡正曾對我們說過,在錢老闆劈開孫癩子大門的時候,有一股黑氣沖出,大家都認為是滴翠的冤魂煞氣?」

  「是,裡正說過。」周子秦看向張行英,撓頭皺眉道,「可問題是,滴翠又沒有死,怎麼會有冤魂煞氣之類的?」

  「因為,有人在門上焚燒過東西,而在門被劈開的時候,灰燼受到震盪,而裡面又始終悶著,所以乍一開門,黑灰便立即飄蕩出來,也就形成了所謂的黑色『煞氣』。」黃梓瑕指著那鐵額上面燒得焦黑卷駁的漆色,說,「但屋內並沒有火燒的痕跡,唯一的灰燼,在空心的鐵制匾額之內。所以,孫癩子的死,兇手動的手腳,就在這裡。

  「在發現孫癩子死後,大理寺便立即封閉了屋子,也不可能再有人接觸到這個鐵額,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在前一天門窗加固好之後的那一夜,與第二日午時之間,有人在孫癩子的那個鐵額內,燃燒了什麼東西。而這個東西,我斷定,應該就是零陵香——因為在我們晚上過去查案時,王尚書的兒子王都尉護送我們一起過去,他聞到了屋內殘存的零陵香的氣息。他是京城有名的香道中人,應當不會聞錯。而我也敢斷定,這種零陵香,必定與當時迷倒魏喜敏的是一樣的,所以才導致孫癩子一直在被刺中兩處之後還維持那種姿勢,一動不動地死去。」

  崔純湛忙問:「那麼,呂至元又是如何潛入那個密封的屋內,殺死孫癩子的?難道……他也知道下水道經過那裡?」

  「此案與下水道並無關聯,若兇手是從下水道潛入的,那麼屋內必定會有痕跡,就算被跟著錢關索湧進來看熱鬧的人踏平,也不可能會是那種夯實的地面。何況當時呂至元正在店內忙碌,哪有時間前去爬下水道呢?」黃梓瑕讓周子秦將鐵額上的鏤空花紋掀起,說:「諸位可以看到,裡面的殘餘灰燼之中,有兩道手指抹過的痕跡。在我們未曾查看鐵額之前,有誰會注意這個淹沒在孫癩子牆上一大堆符咒畫像中的東西呢?更不可能有人想到鐵額裡面會藏著什麼東西。我想,唯一可能會到裡面拿東西的,應該就是兇手了。而兇手從這裡面拿走的,是什麼東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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