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一五〇


  她指著裡面香灰中殘存的兩個痕跡,說:「這是一個較大的圓形痕跡,這東西若是個圓形,按照這個直徑來看,是絕對不可能從鐵額這些奇形怪狀的鏤空之中取得出來的,而若是一個扁平的圓片,兇手可以勉強伸入一根手指,將它從最下面挪出來,從下面這條長長的雲煙縫隙之中取出——可是,兇手並不是這樣取的,他是從上面取走的,但上面這裡,唯一的空洞只能容許一根手指通過,能從這麼小的地方取出的這麼大的圓……是什麼呢?」

  眾人都不禁看著那個小洞思索起來,堂上一時無人說話,唯有張行英站在堂上,仿佛看著一個陌生人般看著滴翠的父親,而呂至元則失神地怔怔站在那裡,不言也不語,仿佛黃梓瑕所說的一切,都和他沒有任何關係。

  在短暫的沉默之後,李舒白緩緩開口說道:「是個彈簧繃子。」

  「是,就是用在弓弩上的那種繃子。在灰跡上刮擦的時候,會留下較大的圓形形狀,但再小的空洞,只要將它旋轉幾下,就能毫不費力地取出。」黃梓瑕說著,將目光再度投向呂至元,仿佛嘆息一般地說,「而呂老丈,當年曾應徵入伍,他進入的,正是弩隊。」

  「難道說,呂至元在這裡面……裝了一個弓弩?」周子秦頓時驚呆了。

  「不,只需要兩個繃子而已。」黃梓瑕指著鐵額示意,「在對外的那一層塗上磷粉,後面放上零陵香,零陵香之後,是用蠟封住的繃子,上面放的,是兩片淬毒的薄鐵皮。」

  「我想起來了!孫癩子半身的爛瘡,讓他只能維持那個側睡的姿勢,而呂老丈曾當過多年弩兵,只要根據大門與床的角度,調節好繃子,用蠟封住,即可對準那張被擠得只剩那點空間的床上,一個始終用那種姿勢睡覺的人!」周子秦頓時恍然大悟:「那日午時——或許不用到午時,只要陽光足夠熾烈,照在鐵額上,磷粉受熱,引燃零陵香。這種安神催眠的香會讓孫癩子昏昏欲睡,而他的床正對著,就是大門口和門上的鐵匾額。等到零陵香燃完,鐵額內燒起明火,封住繃子的蠟在瞬間融化,被封在蠟內的繃子立即彈出,上面放置的鐵皮以微向下的角度,直射入了孫癩子的體內。這香能讓魏喜敏在睡了一夜之後,還沒從顛簸中醒來的,在昏睡中的孫癩子可能壓根兒沒有感覺,就一命嗚呼了!」

  「是的,在知道孫癩子找人加固房屋時,呂至元便已策劃好這一切了。他先弄到了錢氏店鋪中的一個鐵額——反正當時訂的那批都是一樣圖案——改造了裡面,又原樣封好,然後提著工具箱過去,故意假裝自己此時才發現是給孫癩子安燈盞托,吵嚷了一頓就走了,那些在裡面趕工的人誰也沒發現,其實他已經換走了那個原來準備的鐵額,反正師傅們手腳很麻利,只是拿著東西往留好的縫裡一嵌而已,看都不會多看一眼。」

  「然而,如果這樣的話,當時在場的所有工匠,都有嫌疑換掉那個鐵額,是不是?」崔純湛立即說道,「而且,我們只要看到他身上的毒鐵片,就可以按照角度找出兇器了。然而子秦和大理寺的仵作,都沒能在孫癩子身上找到任何鐵皮之類的東西呀!」

  「是的,淬毒的鐵片會徹底地洩露孫癩子死在密室之中的秘密,也就沒辦法讓人認為是天譴了。所以兇手當天下午必須要去大寧坊,他需要安排一場戲,將孫癩子的死鬧開,並且讓自己成為第一個接近孫癩子屍體的人。而那天下午,在孫癩子家附近的酒館之中,正要去算帳的錢關索,遇到了同樣要去討債的呂至元,兩人一起劈開了孫癩子家的門——呂至元帶去的小斧頭,錢關索劈開的門。他們兩人在所有人之前闖了進去,酒醉的錢關索把屍體直接就推到地上去了,假裝不明就裡的呂至元趁機將他的屍體翻了過來。然而,沒有人看到,就在此時,那兩個最接近屍體的人中,有人將孫癩子身上紮著的兇器拔下,然後裝出害怕的樣子,和對方一起退到門口。在眾人報官府和看屍體的一片混亂之中,兇手便可以趁機將鐵額中的機關取走了。」黃梓瑕說著,目光清朗地環視堂上所有人,「所以,在孫癩子死後,最早接近他屍體的人,就是那個兇手。」

  她轉過身,目光落在依然還跪在那裡的錢關索。他滿臉複雜神情,不知是震驚還是欣慰,只見他望著呂至元,臉上的肥肉在微微顫抖。

  李潤問:「錢關索和呂至元,都是當時最早接近孫癩子屍體的人,你說得對,唯有他們有機會將孫癩子屍體上的兇器取走。可,為什麼你會認為,兇手不是錢關索,而是呂至元呢?」

  「很簡單不是嗎?第一,錢關索沒有機會看那幅畫,所以能按照第二幅塗鴉殺人的,並不是他。第二,當時首先靠近屍體的,唯有他們兩人。兩人中,呂至元是清醒狀態,若錢關索拿走兇器時他一定能察覺;而如果是呂至元拿走兇器,錢關索那種狀態,卻不一定能覺察。」

  呂至元依舊站在那裡,弓著背,低著頭,一動不動。只是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青磚。

  那裡,有一滴濕濕的痕跡,不知是他臉頰上滴落下來的汗,還是他眼中落下的淚。

  夏日的太陽,灼熱地自堂外照射進來,雖然堂上人都站在背光的地方,但熱浪依然炙烤著所有人,讓人覺得心焦火燎。

  在滿堂的寂靜之中,呂至元終於開口,他的神情雖然疲憊灰暗,但他抬起頭,那雙眼睛卻意外的銳利。

  「是。我殺了魏喜敏,也殺了孫癩子。他們都該死,不是嗎?」他聲音沙啞,語氣也很平靜,「我有時也覺得很詫異,為什麼我所做的一切都這麼順利,其實我做好了外面的空心蠟燭之後,也做了裡面的內燭,就在魏喜敏過來找我的前一刻,我已經失望,決定要將內燭套入進去,放棄這個計畫了……誰知,就在天色暗下來的時候,他來了,上天,終究還是成全了我!我曾想,是不是因為老天也在垂憐我女兒,才保佑我殺人時,毫無阻礙,無比順利……」

  「然而你在殺公主的時候,卻顯得格外倉促,我想,她應該不在你的計畫之中吧?」黃梓瑕望著他,低聲說。

  這句話一出,滿堂頓時死寂,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

  皇帝頓時臉色劇變,難以自抑地一按桌子,呼的站了起來。

  他瞪著呂至元,眼中滿是通紅血絲,低吼:「同昌……同昌也是你……下的毒手!」

  呂至元站著一動不動,低著頭,只晦澀地說道:「我從未進過公主府,甚至連公主的面,都從沒見過。」

  一直沉默不語的刑部尚書王麟,此時終於開口,說道:「楊公公,此事我也覺得有點疑問。你可別忘了,公主是死于九鸞釵之下,而九鸞釵,在公主薨逝之前,曾神秘失蹤。我想,一個香燭鋪的老闆,很難潛入公主府偷盜重重關鎖之中的九鸞釵吧?」

  郭淑妃亦點頭,哽咽道:「同昌一直珍愛九鸞釵,此次更是因為自己的夢而慎重珍藏,誰知……誰知也能有人安排下種種手法,終究還是盜走了這支釵……」

  黃梓瑕搖頭道:「不,奴婢認為,在重重關鎖之中的九鸞釵,其實用一個很簡單的手法便可盜取。」

  皇帝指著她,厲聲道:「你快說!」

  「口述或許難以描繪,還請大理寺為我準備一個箱子和一大一小兩把鎖,我便能為大家重現當時九鸞釵不翼而飛的情形。」

  崔純湛立即吩咐人送來一口箱子,黃梓瑕讓人靠牆放著,然後向鄂王李潤借了那個裝棉紙的盒子過來,將自己頭上簪子的通心卷紋草按住,拔出裡面的玉簪,用手絹包裹好放在盒中。

  她將東西給眾人看過之後,讓李潤親手鎖上。等李潤將盒子放入箱子之後,她又請他用另一把鎖將箱子鎖上,鑰匙收好。

  她指著箱子問垂珠等幾人:「當時公主將九鸞釵放入倉庫之中時,情景是否如此?」

  幾個侍女都垂淚道:「正是如此,一模一樣。」

  黃梓瑕點頭,然後向眾人道:「各位可以看到,這箱中東西,我未曾碰過一個手指頭,但這裡面的東西,實則我已經竊取了。」

  李潤愕然道:「不可能!你一直站在我兩步之遠,怎麼有機會竊取?」

  「不信的話,請鄂王爺將鑰匙給我,我打開給你看。就像當初公主將鑰匙給侍女,讓她們去取東西一樣。」她回頭看著噤若寒蟬的侍女們,笑道,「當然,一定要幾個人一起去,可以互相監督。」

  她走到箱子前,示意四個侍女站到自己身後,問:「倉庫內一排排都是架子,你們當時站在哪裡?」

  侍女們想了想,便依次走位,站在了她的身後。

  「因為周圍架子的遮擋,你們只能站在我的身後,看得到我的背影,卻不能看到我的手在幹什麼,不是嗎?」她說著,面牆打開了箱子,然後將裡面的盒子取出,放在已經合攏的箱蓋上,又打開了小盒子,然後大聲說道,「東西不見了!」

  聽聞她的宣佈聲,不僅侍女,就連堂上眾人都圍了上來。只見黃梓瑕站在空空如也的打開的箱子前,手裡捧著打開的空盒子,回頭看他們。

  墜玉嚇得臉色煞白,說:「是的!就是這樣莫名其妙不見了!垂珠,垂珠你說是不是?」

  垂珠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沒有應答。

  黃梓瑕冷冷說道:「這是一個,只有親手打開箱子的人才能實施的方法。」

  周子秦恍然大悟,立即問:「這麼說,你就是在開箱子的時候,將東西塞進自己的袖子或者懷中,然後假裝箱子裡已經是空的了?」

  「不可能呀!」落珮立即道,「當時一發現東西丟失之後,公主立即下令搜查所有人,別說當時去取東西的垂珠和我們了,就連棲雲閣的侍女們都每人搜身、搜房間,九鸞釵那麼大的一支釵,若是垂珠藏起來的,早就立刻發現了!」

  「當然不可能藏在身上。」黃梓瑕將自己的袖子挽起,以示裡面沒有任何東西,「我只是在箱蓋再次打開的時候,借助那一瞬間,將東西送到了別人都不會注意的一個地方而已。」

  她將空箱子往後一拖,在箱子與牆角的夾縫之中,她親手用手絹包好,放在鄂王親手鎖住的盒子中的那支簪子,赫然就在地上。

  在眾人愕然的低呼聲中,黃梓瑕將手絹打開,取出裡面的玉簪插回自己頭上的銀簪之中,然後將盒子捧還給鄂王,說道:「在所有人搜身,搜房間的時候,卻沒有一個人想到,將那只箱子從架子的最下層拉出來,看一看箱子背後的空隙中,藏著什麼東西。而棲雲閣的倉庫中,唯有那個箱子下墊著碎布,想必是垂珠早已謀劃好,因怕自己掀起箱子讓簪子滑落的時候,九鸞釵會發出聲響,所以預先在那裡鋪了布條,以減輕聲音,是不是?」

  垂珠怔怔地聽著,雙膝一軟,跪了下來,癱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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