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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正在一片混亂中,同昌公主的目光忽然落在人群的某一處,那雙銳利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失聲叫了出來:「九鸞釵!」

  黃梓瑕順著她看的方向看去,卻只見一片人頭攢動,倒是有幾個煙花女子頭上戴著各色花飾,但是看起來顏色造型都十分俗豔,絕不像玉色天成的九鸞釵。

  同昌公主的幾個侍女也朝著人群中看去,垂珠下意識地問:「公主看到九鸞釵了?可……奴婢們沒看見呀……」

  「在那邊,在一個人的手上!」同昌公主指向西南方向,腳下也不自覺地往那邊走了兩步。

  垂珠趕緊跟在她身後,伸手去拉她:「公主小心……」

  話音未落,同昌公主已經被人拉住了手臂,身不由己地往前面倒去。她身材嬌小,此時突然被人拉進人群中,分開又合攏的人群竟似一隻猛獸,張開血盆大口,立即吞噬了她。

  兩邊臺上,春江花月夜的歌正被數十個歌女奏樂合唱,極致的一種纏綿婉轉,到最後其他人的聲音都漸漸跟不上了,唯有最初高唱的那個歌女嗓音壓過所有喧鬧,極高處的轉音如千山行路,幾近曲折,直上雲天。

  胡旋舞正在最急速的時刻,滿場都是右台那個女子妖嬈柔軟的身影。她張開雙手,仰面朝天,不顧一切地旋轉。編成上百條細小辮子的髮辮散開,合著頭上紗巾、身上衣裙一起,左右飄飛,如同一個彩色漩渦。

  垂珠她們的驚呼聲,被此時喧鬧的樂聲掩蓋。公主竟然在數十人面前眼睜睜消失在人群之中,她身邊所有人都是不敢置信,一時竟無法反應。

  黃梓瑕第一個回過神來,立即分開人群向裡面擠去。

  擁擠的人群中,各色衣服,各樣人物,她也迷失了左右,站在街心一時不知該去往何處。就在此時,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腕,將她拖了出來。

  黃梓瑕轉頭看見李舒白。他身材修長高挑,在人群之中卓然而立,一下子就找到了她。

  她焦急萬分,忙問:「公主呢?王爺看到公主了嗎?」

  李舒白搖頭,皺起眉頭說:「我已經命伎樂家立即撤去了,但一時半會兒,恐怕人還無法立刻散開。」

  黃梓瑕急切道:「公主在消失之前,喊了一句『九鸞釵』,我想必定是有人以九鸞釵引她而去。我恐怕……公主如今處境堪憂!」

  李舒白略一沉吟。他記憶非同凡響,平康坊大街四條,小街十六條,大小巷陌一百二十三條,他看過一次長安地圖,便在腦中清晰無比。剔除伎樂坊聚集的各條行道,剔除酒肆眾多的街衢,剔除前方是死胡同的巷陌,最為可能的十餘條街道立即浮現。

  他手一招,迅速給如同無頭蒼蠅般亂轉的公主府宦官分派任務,直接指名該去的方向與接道,連第幾條都說得清清楚楚。

  黃梓瑕回頭看了看,發現公主身邊的侍女已經只剩了三個,她掃了一眼,問:「垂珠呢?」

  「垂珠剛剛追趕公主,也跟在人群中不見了……」墜玉的聲音未落,忽然聽得遠遠有尖叫聲傳來,在此時疏散了人群後初初安靜下來的接道上顯得格外悽惶:「來人啊……來人啊……」

  是垂珠的聲音。

  李舒白和黃梓瑕反應最快,立即循聲飛奔而去。

  坊牆後,尚餘三四尺空地,瘋長的蔦蘿正爬上院牆,生機勃勃地開出一大片殷紅的花朵,如同斑斑的血濺在綠葉之上。

  而就在蔦蘿的盡頭,同昌公主的身子正靠著牆,慢慢滑倒下去。她的眼睛已經閉上了,身體還在抽搐。

  她身上那件蹙金百蝶的紅衣,湮出一種異樣鮮亮的濕潤的痕跡,在陽光下顏色明亮得幾乎刺眼。

  蔦蘿的後面,是叢生的蓬蒿蔓草,此時,只有幾枝瘦小伶仃的一串紅,還在緩緩搖曳。

  垂珠踉踉蹌蹌地跑過去,蔦蘿糾纏,她絆倒在地,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連哭帶爬還是滾到了同昌公主身邊,用力抱住她,嚇得臉色煞白,連叫都叫不出來了,只用力去按她心口那個一直在湧出鮮血的地方,可她的手掌怎麼能阻止同昌公主生命的流逝,她唯能眼睜睜看著公主鮮活的生命連同溫熱的鮮血一起自胸口湧出,滲入此時生機蓬勃的大地,消漸為無形。

  她按著同昌公主的傷口,臉上因太過震驚而顯出無法面對的茫然。

  黃梓瑕的腳步也亂了,她疾奔到她們身邊,看見了同昌公主鮮血滴落的地方,被踐踏伏地的殘敗蔦蘿之上,靜靜地躺著那一支本已神秘消失的九鸞釵。

  九種顏色的奇妙玉石,被雕琢成九隻舒緩翱翔的鸞鳳,鮮血滴在上面,溫潤絢麗,難以言表。

  而九鸞釵後面彎月形的釵尾,如今已經折斷,正插在公主的心口。

  鮮血斑斑,更加鮮明地顯出上面刻著的那兩個古篆——

  玉兒。

  十五 上窮碧落

  太極宮的午後,就連風都是舒緩而寧靜的。

  立政殿高穹偉戶,一派雍容氣度。

  十分適合王皇后的地方。她居住在裡面,就像是盛綻于金井闌之內的牡丹,美得無比和諧。

  遷居於此已有月余,皇帝此時忽然攜郭淑妃來訪,她自然知道是什麼用意。但她恍如不覺,笑顏雍容,舉止神情舒緩自然地迎接他們入內,仿佛自己依然身在蓬萊殿,手握大明宮數萬人乃至天下千萬人的性命際遇,談笑自如。

  皇帝問她:「此處可好?皇后看來似乎頗為喜歡。」

  王皇后微笑凝視著他,低聲說:「妾身不敢喜歡,免得皇上賜臣妾永居於此。」

  皇帝望著這個天底下自己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女子,竟一時無言。

  郭淑妃以扇掩口,笑道:「原來皇后還是喜歡大明宮麼?這倒也是,蓬萊水殿在夏日是最清涼的。可就怕幾時又金風到來,到時候孤殿生涼,還要多添衣物呢。」

  「縱然寒涼,但若論起景致,那裡是除了陛下所居外,整個宮中最好的,我看若有機會的話,淑妃想必也會喜歡那地方吧。」

  郭淑妃輕慢道:「我卻不敢奢望呢……」

  她說著,目光又向外望瞭望。

  王皇后多年後宮縱橫,對她早已瞭若指掌,便問:「靈徽今日路上耽擱了麼?」

  皇帝也是詫異,問:「靈徽要來?」

  「是呢,她一直說想來太極宮探望皇后殿下,只是一直不得便。今日既然有機會,我便讓人知照了她。」

  皇帝的臉色不覺有點難看起來:「今日只想與皇后說幾句要緊話,又何必讓靈徽過來,徒增事端?」

  王皇后微笑凝視著皇帝道:「淑妃是怕皇上心軟,到時候有皇上最喜歡的靈徽在,或許能提醒皇上一二。」

  皇帝早知她已經對自己來意一清二楚,心思被人戳穿,不由得略顯狼狽,只得說道:「皇后若喜歡清靜,朕也可成全。」

  王皇后淺淺微笑,凝視他說道:「妾身並非不愛清靜,但十幾年來,大明宮無數繁花盛景,妾身總是陪著陛下看遍天下錦繡……若上天願意垂憐,望能允我一世時光,陪在陛下身邊,攜手同老。」

  郭淑妃笑著,不冷不淡道:「皇后心太大了,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豈能與一個女子同老?」

  王皇后端坐她面前,含笑道:「淑妃畢竟不懂。本宮是皇后,是陛下正宮,天家雖無情,但十數年夫妻,無數風雨共度。這天底下,若說有一人能陪著陛下的,自然是本宮了。」

  皇帝性子本就溫文寬厚,此時聽她這般說,又想起往昔種種,眼看她還是一如當初的模樣,挽成三疊堆雲髻的發間,翠雀金簪步搖妝點,一身彩繡輝煌,卻渾沒奪取她懾人的光彩。

  這是在他身邊十多年的女子,宮中的美人如花朵般一季季開過,再不復當時顏色,唯有面前這個人,卻在他身邊綻放得日益華美,鮮潤嬌豔。

  於是,就算知道了她欺騙他,就算她有不堪的過往,但他也在心裡自我安慰地想,這世上,只有自己才是最適合她的人吧,不管她以前經歷過什麼人,可唯有在自己身邊,她才能顯出最鮮豔奪目的美貌。

  這樣想著,至少,感覺十多年的感情不是白白浪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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