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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皇帝想著,不由得歎了口氣,望著她說道:「皇后好生將養吧,待朕再想想。」

  王皇后盈盈下拜,等再抬起頭時,臉上的笑容依然還在,只是雙目已經濕潤了,淚盈於睫,襯在笑容上,說不出的令人感傷。

  郭淑妃眼看著皇帝起身走出去,不由脫口而出:「陛下不是有話要對皇后交代嗎?」

  皇帝頭也不回,一邊往外走一邊說道:「原本只說來探望皇后身體,也是朕關心皇后。你明知靈徽身體不好,又讓她出門,又不知照朕,行事是僭越了。」

  郭淑妃不服氣,脫口而出:「靈徽是我女兒,她過來有什麼僭越的……」

  話一出口便知不妥,她趕緊閉上了嘴巴。

  皇帝已經出了立政殿,下了臺階。

  被拋下的郭淑妃怔怔地站在殿內,回頭看見徐徐走近的王皇后。王皇后面上露出一縷意味深長的笑容,輕聲在她耳邊問:「淑妃是打算依靠同昌麼?可本宮卻不知道,歷朝歷代中,有哪一個後妃是靠著女兒固寵上位的?」

  郭淑妃看著她的笑容,心中突然冒出一股莫名的畏懼。她不自覺地後退一步,強自說道:「既有生子後被貶入冷宮的皇后,那便自然會有生女後上位的妃嬪。」

  「不就是當初說了那一句『得活』嗎?」王皇后含笑望著她,眼中似有輕蔑,似有嘲諷,唯有嗓音,溫柔婉轉,輕緩徐徐,「郭淑妃,一個連兒子都沒有的女人,還妄想爬到大明宮最頂端,本宮真是憐惜你。」

  郭淑妃胸口急劇起伏,目光狠狠地望向她。但許久,她終究是一言不發,低頭轉身匆匆向殿外走去。

  就在郭淑妃走下臺階時,外面有幾位宦官疾步奔來,除一直候在外面的長慶之外,還有郭淑妃宮中的大宦官德正,更不應該出現的,是公主府及夔王府的幾位宦官。

  皇帝已步往前殿,看見幾個宦官慌張的神情,便問:「立政殿內,為何驚惶?」

  長慶與德正立即跪伏於地,涕淚交流,不敢說話。

  而黃梓瑕則一臉肅穆,跪地稟報道:「啟稟陛下,同昌公主在前來太極宮時,于平康坊遇襲。」

  皇帝頓時震驚,問:「遇襲?可有受傷?」

  黃梓瑕低聲道:「傷勢危重。」

  皇帝臉色大變,問:「同昌如今在何處?」

  「已儘快送往公主府,也到宮裡召太醫了。」

  皇帝袍袖一拂,大步向宮門口走去,一邊再也忍耐不住,大喊:「逢翰!」

  他身邊的徐逢翰趕緊小跑著跟他出宮門:「皇上無需擔憂,公主吉人自有天相,相信應該沒事的……」

  「去同昌府上!」他根本不聽徐逢翰的話,硬生生打斷。

  郭淑妃跟著皇帝走出去,臉色已經煞白,她經過尚且跪在那裡的黃梓瑕的身邊時,氣急地指著她說道:「如此驚嚇皇上,等公主痊癒,你可要知道個好歹!」

  公主是不可能痊癒了。

  黃梓瑕在心裡這樣想。等郭淑妃走了,她慢慢站起來,長歎了一口氣。

  青冥蕩蕩,長天悠悠。同昌公主已經魂歸碧落黃泉,與這個人世,再無關聯了。

  生前盛景,死後哀榮,都與她沒關係了。

  她抬起自己的手,看著上面殘留的同昌公主的血跡。

  這個備受天下人豔羨的公主,在金梁玉柱之間長大,遍身羅綺,珠圍翠繞——可誰會知道,她居然在雙十韶華,死在那樣一個荒僻角落的雜草野蔓之中——僅僅只是離開了她的侍女們短短一段時間。

  兇器是插在她胸前的九鸞釵,毫無疑問。因刺中了心臟,公主在短暫的掙扎之後,便立即死亡。而在她的掙扎之中,九鸞釵的釵頭與釵尾連接處斷折。

  在發現同昌公主死後,她身邊的侍女們嚇得全都癱倒在地,只顧哀哭,墜玉更是嚇得痛哭流涕,說:「一定是南齊潘淑妃來了!是她拿走了九鸞釵,現在又用九鸞釵把公主帶走了!」

  其他人不敢出聲,但黃梓瑕看到他們的神情,大家眼中的恐懼與驚駭,都顯示他們在附和墜玉的說法。

  兇手倉惶逃往坊外的腳步,一路踩踏野草直至拐角處,翻越坊牆而出。此處坊牆正是靠近剛剛被清理的街道處,滿街都是惶急四散的人,官府現場抓住了幾個在外面的人,所有人都說自己沒注意有沒有人翻牆而出。

  看來,此案的主要線索,除了比對現場痕跡之外,還有就是要徹查,當時從公主府的重重看守之中,到底是誰能將九鸞釵盜走,又在今日以九鸞釵將公主刺死。

  能夠盜取九鸞釵的人,必定與兇手有重大關聯。

  黃梓瑕正在沉思,卻沒注意到有人接近了自己。

  一個清朗而略偏尖銳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枝上鳥,水中魚,花下人。盛景流年,不知楊公公心不在焉,想些什麼?」

  黃梓瑕正在出神,忽然聽得有人在自己身邊說話,頓時嚇了一跳,往前邁了一步才回頭看那人。

  是一個身著紫色宮服的男人,看來約莫三十出頭模樣,他的皮膚異常蒼白,眼睛又異常深黑,修長而瘦削的身材倚靠在身後花樹之上。

  可,即使是滿樹花朵撲簌簌落在他身上,即使他面帶著淡淡微笑,他依然是陰寒的。他的目光落在黃梓瑕的臉上,讓她不自覺地打了一個冷噤。

  一瞬間,她想到了上次在太極宮,那個一直盯著她看的,目光如同毒蛇的男人。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碗大一個白瓷盞,中間遊曳著兩條紅色的小魚。

  他見她的目光看向那兩條小魚,便笑道:「楊公公也喜歡魚麼?」

  魚。那兩條魚拖曳著薄紗般的尾巴,在白瓷盞中波喇一聲。

  黃梓瑕忽然在這種陰冷之中回過神來。這個大唐皇朝之中,能有資格穿紫衣的內侍,唯有一個人。

  她不由自主地便拜倒在地,說:「楊崇古見過王公公。」

  他垂眼看她,抬手示意她起來。他看著她手上的些微血跡,問:「聽說……同昌公主出事了?」

  黃梓瑕猶豫著,點了一點頭。

  他神情依然平靜,只有唇角微微一絲冷漠弧度:「來,把你的手伸過來。」

  黃梓瑕遲疑著抬起自己的手,伸到他的面前。

  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他的手指不但白的耀眼,而且冰涼光滑,如玉般的質感。

  他將她染血的手指,浸在了白瓷盞之中。

  已經乾涸的血跡,在清水之中剝落,細小的血塊滌蕩開來。

  那兩條小紅魚立即向著那些凝固的細微血塊撲去,貪婪地吸吮她手指上的血跡,那種細微的麻癢讓黃梓瑕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頓時冒了出來。

  「阿伽什涅,最喜人血。我聽說夔王也養了這樣一條小魚,楊公公可將這個訣竅,告訴夔王。」

  她聽著他陰寒的聲音,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寒噤,一把抽回自己的手。

  飛濺起的水珠灑落在他端著白瓷盞的左手之上,紫色的衣袖被濺濕,甚至他蒼白的臉頰上也濺上了兩三點水珠。

  他抬起右手,輕輕擦去臉頰上的水珠,不言不語地看著她。

  黃梓瑕只覺得後背的汗微微滲出來,那種仿佛被毒蛇盯上的感覺,又一次湧上心頭。她匆匆行禮,說道:「王公公恕罪!小的恐怕要立即去公主府了。」

  「去吧。」他面無表情,略一抬手。

  黃梓瑕立即站起,退了幾步,然後轉身快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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