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簪中錄 | 上頁 下頁
九七


  「很驚訝,很詫異。」黃梓瑕歎了一口氣,站了起來,說:「雖然不想和這個呂老頭兒打交道,但話還是要問的。你準備好冊頁,我們一起過去。」

  呂家四代經營,在西市這邊開著的這家香燭鋪,已經由於年深日久,顯得十分陳舊。

  狹窄的店面內,走進去之後僅剩了轉身的空間。左邊是一排鐵制的蠟燭架子,上面插滿了高高低低各種形狀的蠟燭,右邊是一個木櫃檯,呂老頭兒正趴在上面雕著一支兒臂粗的龍鳳喜燭。

  店面只有半間,從敞開的後門看去,後面半間空地,搭了一個小棚子,堆滿了蠟塊與蠟模,現在正有一鍋紅蠟在爐子上熱著,發出怪異的氣味。

  感覺到有人進來,呂至元頭也不抬,聲音嘶啞:「客人要買什麼?」

  黃梓瑕對他拱了拱手,說:「老丈,我是大理寺的人,上次在薦福寺見過的,你可還記得我麼?」

  呂至元這才把自己手中的刻刀放下,眯起眼睛看了看她,臉上露出渾濁不清的笑容:「哦,是少卿您啊。」

  「關於魏喜敏的死,大理寺有些事情要問你,你可有空嗎?」

  呂老頭兒捧著自己手中的蠟燭,說:「您稍等啊,天氣炎熱,剛刻好的形狀要是放在櫃檯上一會兒,馬上就變形了,我得先去給上色。」

  「請便。」黃梓瑕和周子秦站在店內,看著他提著那支蠟燭走到後面熱著紅蠟的那個鍋旁邊,然後抓住燭尾的葦管迅速在鍋裡一轉,整個白色的蠟燭頓時滾上了一層薄薄的紅蠟,顏色鮮豔奪目。

  他又抓了一把暗黃色的東西在鍋中化開,用一把刷子一邊攪著,一邊問:「什麼事啊?」

  「魏喜敏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不是說過了嗎?在豐邑坊家裡!」他用刷子一指後面不遠的豐邑坊,說,「喏,一大早我送過去之後,就因為太累啦,直接就倒在蠟燭下起不來啦!當時和我一起送東西過去的車夫馬六就送我回家了,後院的吳嬸還叫了大夫過來給我瞧病——那混蛋庸醫,沒看出個所以然來,就開了點補氣的藥,讓我好好休息。結果他剛走,我就聽到消息嘍,說我做的那根蠟燭被雷劈炸啦!我的那個氣啊,還想起床去看看,誰知一站起來,頭暈目眩就倒下了,結果第二天才能過去!」

  黃梓瑕微蹙眉,找不出其中的漏洞,便又問:「那麼在薦福寺法會的前一日,你在幹什麼呢?」

  「薦福寺雖然有錢,但也是在一個月前才湊齊了各種蠟送過來。你們可知道,要做那麼大一對巨燭,需要多大的精力?尤其是完工前幾天,我女兒……因故被我趕出了家門,一直幫我打下手的夥計張延也病倒了,我一個人搭著架子做蠟燭,通宵趕工,就沒有離開過——你問問左鄰右舍,一整夜我都在弄東西,可曾離開過麼?」

  他一邊說著,一邊看鍋裡的金漆已經熬好,便用刷子蘸著,慢慢順著喜燭上浮凸的龍鳳和祥雲圖案上色,再也不看他們了。

  黃梓瑕又問:「關於魏喜敏的死,您老覺得……」

  「好啊,我巴不得他死啊!」他毫不掩飾地說道,「狗仗人勢的閹人,早死早好!可惜那天降霹靂毀了老頭兒一世英名,害得我那只蠟燭炸嘍!」

  「你看這老頭兒……有嫌疑不?」

  周子秦看著悶聲不語往前走的黃梓瑕,小心翼翼地問。

  黃梓瑕皺起眉頭,邊走邊說:「不知道,還要問問再說。」

  到呂家所在的豐邑坊,正是申時剛過。一群婦人正在水井口的樹蔭下一邊擣衣一邊說著家長里短。

  黃梓瑕過去向眾人行禮,一邊詢問:「請問各位姐姐,呂至元呂老丈家裡怎麼走?」

  幾個婦人抬手一指旁邊一個牆頭爬滿藤蔓的院落:「喏,那裡就是呂家了,不過呂老頭兒白天都在西市店裡,現在他家裡沒人。」

  「那……晚上他回家嗎?」

  「晚上當然回家了,哎喲,我們和他做了鄰居的,有時候也真是厭煩他。尤其是這一個月來啊,這老頭兒天天沒日沒夜弄那個蠟燭,那些銅模子、鐵釺子的,天天晚上吵得人睡不著。」

  另一個婦人接口道:「可不是麼,薦福寺法會前一天,你還記得不?半夜把隔壁劉屠夫吵醒了,隔牆罵了他半宿,呂老頭兒硬是不吭聲,叮叮噹當繼續弄他的蠟燭,劉屠夫說恨不得拿把斧頭把他家門給劈了!」

  黃梓瑕又問:「那他女兒滴翠現在……」

  「滴翠啊?不知道……」那婦人臉上變色,同情地說,「唉,這麼好一個姑娘,水靈靈的,我們坊內喜歡她的小夥兒不少呢,可誰知就這麼給毀了。」

  「可不是嘛,依我說,那雷要劈,也該劈死那個叫孫癩子的,怎麼劈到人家公主府的宦官了?」

  「別是雷打偏了吧?」

  「說不定是那個孫癩子壓根兒就不敢出門呢?」

  「哎,你們還記得上個月的事情不?滴翠藏著蠟扡兒要去和孫癩子拼命的事情。」

  「誰不記得啊!那呂老頭兒真是狼心狗肺!收了人家的銀子,立馬把蠟扡兒奪下,一巴掌把滴翠就給扇到地上去了!你說也奇怪,聽說那個孫癩子病了好多年沒錢醫,哪來這麼多錢給老頭兒?」

  「滴翠命苦啊!生下來就沒娘,臨了還遇上這一點事情……」有容易動情的大娘撩起圍裙開始擦自己的眼淚了,「早點去地下見她娘,也是好事,別在這世上受罪了。」

  看來,公主府的措施做得很好,民眾們根本就不知道,滴翠的慘劇當中,還有個魏喜敏橫插一腳。

  黃梓瑕與周子秦離開了豐邑坊,周子秦見她神思恍惚,踩在地上跟踩棉花似的不得力,他有點擔心,抬手扶了扶她的肩膀,問:「崇古,你怎麼了?」

  「將心比心……我覺得……好可怕。」黃梓瑕喃喃說著,不由自主地蹲下去,覺得自己胸口湧上陣陣噁心。

  她蹲著,手扶在旁邊樹上,只能用力地呼吸著,將自己心口的那團抑鬱給一點點壓下去。

  周子秦不明白楊崇古身為宦官,對一個少女的悲劇有什麼好將心比心的,蹲在她旁邊疑惑地看了半天,見她蒼白的臉色漸漸褪去,才小心地問:「你沒事吧?」

  「……沒事,我想我可能是太累了。」她靠在樹幹上,勉強解釋道,「公主交代的這個案件,好像不簡單。」

  「就是啊,最好的解釋就是巧合,可公主偏偏一定要我們去尋找兇手。」周子秦說著,又關切地問,「我送你回夔王府去?」

  「不……我想先去張行英那裡,看一看……阿荻。」

  「好啊,不過……」周子秦小心翼翼地問,「你肚子餓了?別去找阿荻了,我給你去買點吧,你要吃什麼?」

  黃梓瑕無奈地瞧了他一眼:「我想,阿荻有很大的可能,就是滴翠。」

  周子秦跳了起來,嘴巴張得老大,但眼睛張得幾乎比嘴巴還大:「什麼?為什麼?你怎麼知道的?」

  「滴翠離家尋死的時間,與張二哥在山道上救下阿荻的時間差不多;阿荻不肯見人,每天躲在張家院子中,而且還在半夜偷偷哭泣……」黃梓瑕長長歎了一口氣,低聲說,「十分明顯,不是嗎?」

  周子秦繼續瞠目結舌,許久,才用力搖頭:「我不信!阿荻……和張二哥這麼好,怎麼可能遇到這麼慘的事情!」

  黃梓瑕用力地呼吸著,垂下眼睫,目光落在腳下。

  樹蔭下的泥土上,幾隻螞蟻正在匆匆忙忙地尋找著方向,圍繞著她的足尖爬來爬去。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