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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之前族中姑婆替自己過擇一塊墓地,已經修葺好的,如今先讓給她了。」

  李舒白默然,目光轉而向後,看向放置在靈堂後的棺木。露出一角的黑漆棺木已經蓋好,顯然是不準備讓人瞻仰遺容了——那樣一張臉,也確實沒必要。

  站在李舒白身後的黃梓瑕,分明感覺到,彼此都在考慮如何能順理成章開口,攔下這具即將被運送出京的遺體。

  正在兩人準備開口時,外面門房跑進,上氣不接下氣地到王蘊面前,勉強讓自己說話順暢一點:「少……少爺!皇上和皇后前來致祭了。」

  一聽這個消息,別說黃梓瑕,就連李舒白也覺得詫異。王皇后畢竟是王家的人,過來拜祭族妹還算情有可原,但皇上過來,又是為了什麼?

  唯有王蘊淡定自若,顯然宮裡人早已知會過他家。

  不過,等一看到王家上下全忘了哀切,一個個整肅衣冠到門口迎接御駕,甚至幾個族中的年輕人還面露喜色時,黃梓瑕頓時了然了。

  難怪宮中傳說,皇帝性子溫和平順,與他相比,王皇后則更有威儀,凡是王皇后所求,他一律應允,從不拂逆。譬如上次王皇后要宮城防衛司與夔王府侍衛兩百人同時在雍淳殿護衛王若,也只需一句話,皇上便准許了。京中玩笑傳言說,「今上崇高,皇后尚武」——兩人的相處模式,赫然就是高宗與武后的翻版。

  所以,就算王皇后為了王家的聲勢,請皇上與她一同到王家致祭,那也不是什麼難事,估計只是一句話而已。

  帝后此次到來是微服,只帶了數十人隨侍。兩人都是素白緙絲常服,皇帝戴了白紗帽,皇后頭戴著粉白色珠花步搖,通身的素淨卻越發顯出她墨染般的頭髮,點漆似的雙眼,胭脂薄薄沾染的唇,顯得整個人如畫中飄渺的神子,太過美麗反而令人無法明確地看清她周身一切。

  帝后一起到靈堂,皇后給王若上了一炷香,皇帝則找刑部尚書王麟略問了一下此案進展,知道至今依然沒有頭緒,便不悅地說道:「大明宮中出這樣的事情,真是亙古未有。卿身為刑部尚書,又是王家中流砥柱,相信定會對此案多加心思,不至於最後拖延成積年陳案吧。」

  「是,卑職與大理寺崔大人一直有聯繫,目前他亦是束手無策。」王麟是死者親屬,按律不能主持此案,因此崔純湛才是本案的負責人。

  皇上揮揮手示意他退下,抬頭看見李舒白,便面露微笑,示意他跟自己出外。

  黃梓瑕跟在李舒白身後,隨著兩人走到靈堂外,脫離了那青煙繚繞的環境,頓覺舒適不少。

  皇上說道:「四弟,此次王家女之事,你有什麼想法?」

  李舒白說:「命運無常,天時往往出人意料。」

  皇上看了他一眼,說:「朕在宮中,也聽得許多傳言,說此事與龐勳有關云云,你意下如何?」

  李舒白搖頭道:「恐怕未必。」

  「哦?四弟心中是對此案已經有了把握?」

  「我日常忙碌,倒並未有什麼發現,只是我身邊的宦官楊崇古,對於此事已經有了一些想法。」李舒白回頭示意,黃梓瑕趕緊躬身行禮。

  「楊崇古,不就是上次破了京城四方案的那個小宦官嗎?能從別人寥寥幾句話中就清晰準確地瞭解這麼一樁疑案,這可是個人才啊!」皇上也是對她記憶猶新,「不知這回,他又有什麼發現?」

  「以她看來,此事牽連極廣,時間從十六年前至今,地域從長安到揚州,絕非寥寥數語所能概括。」

  皇帝神情略有詫異:「之前聽說龐勳舊部復仇,朕已經十分驚訝,如今聽起來,似乎內幕比這個更加深廣?」

  「是。而且,幕後的主使人,甚至可能會影響到朝廷和皇家,牽連到數百年的世家大族。」

  皇帝望著身後的靈堂沉吟,緩緩地說:「不過是一個女子的死,身後,竟然會有那麼巨大的內幕?這可千萬不要錯判了。」

  「臣弟不敢。」李舒白說道。

  皇帝回頭看了黃梓瑕一眼,目光頗有深意。

  靈堂內,煙霧繚繞,一片哀戚。

  二十四名道士的一百零八遍太上往生咒已經誦念完畢,道長右手持桃木劍,左手金鈴輕晃,長聲發令道:「地暗天昏,五帝敕令,呼雨駕雷,神鬼遵行。即行啟程,跋涉鄉關,諸怨解除,血光彌消,青蓮定慧,神魂永安。急急如律令。」

  周圍等候的八名壯實家丁應了一聲,拿著麻繩一起上前,要捆了棺材,抬出大門。

  「等一下。」

  一個聲音在堂上響起,聲音並不響,但眾人都聽出這聲音的來源,一片寂靜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李舒白的身上。出於對他的敬畏,稀疏的人聲頓時消彌。

  他走到靈堂內,抬手在棺材上輕撫了兩下,又從袖中取出一條白玉鑲金手鐲,說:「這本是我準備好要在新婚之日替王妃添作妝奩的,誰知王若為人所妒,以至於在重重守衛中香消玉殞。此事詭異非常,自然是人力所不能為,我深知王若是為我所累,被龐勳鬼魂所害。因此這個手鐲還是要讓她帶入地府,讓世人都知道,雖然王若在生前未曾做我的妻子,但死後我依然願給她一個承諾!」

  在場眾人無不愕然,沒想到這位京中傳說冷淡無情的夔王李舒白,居然對已經慘死的准王妃情意如此深重。

  王麟趕緊說:「多謝夔王厚愛,琅琊王氏感激不盡!我們這便開棺……」

  「夔王這一片心意,真是讓人感慨。」有另一個聲音緩緩打斷王麟的話,那聲音溫柔醇厚,與主人一般無二的令人如沐春風。是王蘊出了人群,向著李舒白行禮,說道,「然而阿若如今屍身不堪,恐怕已經戴不上王爺的金玉手鐲了。」

  李舒白淡淡道:「是以我在那一批首飾中選中了這件,金扣可以解開,應該可以戴上。」

  他將手鐲解為三截,遞給黃梓瑕:「我記憶中的王若是豔若桃李的美人,她如今的模樣,我不想看。」

  黃梓瑕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來摸女屍手掌這個重任,最終還是落到自己身上了。

  但見堂上一片安靜,而王蘊也沒有再固執反對。幾個家奴抬起棺蓋,挪開一條一尺來長的縫隙,讓黃梓瑕伸手進去。

  黃梓瑕拿著手中的金鑲玉手鐲,摒息靜氣地摸進去,然後握住女屍那已經潰爛不堪的手。

  初夏季節,屍體已經微有腐爛,摸起來跟爛泥似的。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經半腐的黏濕手腕,轉頭對李舒白說:「王爺,奴婢有話要說。」

  十六 假作真時

  初夏季節,屍體已經微有腐爛,摸起來跟爛泥似的。她一咬牙,抓住那只已經半腐的黏濕手腕,轉頭對李舒白說:「王爺,奴婢有話要說。」

  「說吧。」李舒白漫不經心道。

  而黃梓瑕卻沒有他這麼輕鬆寫意,她放開女屍的手臂,走到堂上跪下,說:「啟稟皇上,奴婢在戴手鐲時,發現了一些可疑之處。此事事關重大,又兼涉宮廷之事,奴婢請摒退所有無關人等,以免口舌是非洩露。」

  皇上略一思索,點頭首肯。

  王麟微微皺眉,揮手示意一干奴僕退下。

  一時間,堂上人紛紛退下,眼看只剩下帝后,王麟,王蘊以及李舒白和黃梓瑕。

  黃梓瑕卻對著退出的人說道:「閑雲,冉雲,你們二人留下。」

  閑雲冉雲都是一驚,呆呆地回身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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