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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哦,好。」周子秦也不管還在流淌的泥水,抱過了包裹,然後又問,「這具屍體呢?」

  黃梓瑕乾咳一聲,說:「要不……你看看能不能帶回你家去?」

  「……你覺得可能嗎?」周子秦問。

  李舒白說道:「直接通知崔純湛,就說你在這邊發現了無頭女屍和一個包裹。至於大理寺怎麼判斷死者身份,你不加干涉就是。還有,記得把所有證物都打包好,明天我們要是叫你,你趕緊帶上。」

  「好吧。」他說著,苦著一張臉求黃梓瑕趕緊去通知崔純湛,自己守著包裹和屍體在那兒等著。

  黃梓瑕和李舒白鑽出水渠旁的灌木叢,沿著荒路走到街坊邊,看到幾個閒人正坐在路邊樹蔭下閒聊。

  黃梓瑕指著水渠那邊喊了一聲:「那邊水裡撈出屍體來了!」

  頓時,幾個閑漢爭相跳起來,有的去看熱鬧,有的喊人,有的嚷著報官,頓時一片吵嚷。

  李舒白和黃梓瑕兩人走到空巷中,滌惡和那拂沙還在悠閒地嚼著地上的草。其實戴著個馬嚼子挺可憐的,壓根兒吃不進幾根草去,可兩匹馬還是無聊地在牆角的幾根雜草上蹭來蹭去。

  他們兩人上了馬,發現就算是一直袖手旁觀的李舒白,衣服也被蹭得一條泥痕一條水跡,斑駁夾雜。不過兩人也不在乎了,騎在馬上緩慢地走著,有一下沒一下地說話。

  黃梓瑕問:「景軼從徐州發消息回來了?」

  「回來了,那枚箭簇消失之時,正是龐勳的餘孽在徐州附近橫行之時。」

  「傳說箭鏃失蹤之時,那個水晶盒的鎖紋絲未動,而存在裡面的東西不翼而飛,是否是真的?」

  「是真。景軼到了徐州之後,把整件事情徹查了一遍,審訊了當時守衛城樓的所有士卒,發現是因為龐勳餘孽買通了守衛,監守自盜,詭托鬼神。」

  黃梓瑕若有所思道:「而在徐州那邊發生的事情,卻轉瞬間就在京城流傳開來,並且還附帶著鬼神之說,看來,這背後必定是有人在操縱這件事情,並且有意地將龐勳的事情扯過來,意圖掩蓋自己真正的居心。」

  李舒白淡淡道:「卻不知這樣只是欲蓋彌彰,弄巧成拙。」

  「嗯,看來又一個猜想,可以對上了。」

  他們隨口談著,走馬經過長安各坊。

  湛藍的天空下,長安七十二坊整齊端嚴,肅立于長風薄塵之中。初夏的陽光微有熱意,照得穿了一身夾衣的黃梓瑕脖頸間有微微的汗。她抬起袖子擦著,順著街道上的槐樹陰慢慢行去,一路想著眼前這樁謎案。

  李舒白隨手遞給她一條折成四方的白帕子,她接過來擦了一下,才回過神來,轉頭看他。

  他的面容在此時的槐樹陰下,蒙著一層淡淡的輝光。五月的陽光從夜間篩下來,如同一條條金色的細絲,變幻流轉。但陽光落在他們的身上時,又變成了一點點燦爛的暈光。在這樣迷離變化的光線中,她看見他的神情,慣常的冷漠中,又似乎帶著一些不一樣的東西,在一瞬間,仿佛讓他們之間的空氣,都流動得緩慢起來。

  黃梓瑕低頭,默默與他並轡而行。等到接近永嘉坊時,她卻忽然撥轉馬頭,催著那拂沙向北而去。

  李舒白跟上她,問:「去大明宮,雍淳殿?」

  「嗯,我再去確認最後一件事,此案就可以水落石出了。」

  「已經查明一切了?」他微有詫異,看著身旁的黃梓瑕。槐樹稀落,樹蔭退去,金色的陽光遍灑在他們身上,他看見與他並肩而行的黃梓瑕身上,蒙著一層明亮迷眼的光,仿佛不是來自此時即將西斜的陽光,而是自身體中散發出來一般。

  他微微錯神,一直看著黃梓瑕。而她從殿門直入,穿過前殿,順著青磚平路走過假山,然後在靠近內殿的地方蹲下,指著一塊假山石,說:「就在這裡,我撿到了王若的那一支葉脈簪。」

  李舒白緩緩點頭。看著她抬手按住頭上的銀簪,按住卷葉,抽出裡面的玉簪,在青磚地上劃出一道淺淺的白色痕跡——

  「前殿,後殿,中間假山。這裡……」她的簪子在假山處畫了一個圓,圈住一個最高點,「就是王若的葉脈金簪丟失的地方。」

  李舒白指著外殿的回廊:「這是,是我們站著的地方。」

  「對,外殿回廊上,十步一人,目光始終盯著內殿門口。而假山之內,是窗外的侍衛,目光不曾離開過窗戶。」她摘下旁邊的一片葉子,將手中的簪子擦乾淨,然後迅速而輕巧地插回銀簪中,仰頭向著他揚起唇角,露出一個明亮皎潔的笑容,「此案已經結束了。」

  李舒白默然站起身,環顧四周。黃昏已經開始籠罩這裡,暮色即將吞沒明亮的白晝。

  他們走出雍淳殿,上馬從角門出了大明宮。在即將走到夔王府時,李舒白才忽然開口問:「這麼說,已經可以確定雍淳殿的屍首是錦奴了吧?」

  她聲音輕快:「是,可以確定了。」

  「現在這具新出現的屍體呢?」

  「我也基本有數了。」她胸有成竹,轉頭看著他,說,「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為三年前,您在徐州救下了那兩個少女。」

  李舒白立住了滌惡,站在此時的初夏天氣中,長久思索著,沒說話。

  許久,他才終於微微一揚眉,轉頭用一雙深邃而幽遠的眸子望向黃梓瑕,低聲問:「難道說……竟然會是那人?」

  黃梓瑕點點頭,說:「除此之外,其他人沒有任何機會。」

  李舒白微微皺眉,說:「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這對於大唐朝廷來說,絕對又是一樁風波。」

  「也沒什麼,本朝歷來都很寬容的,不是嗎?」黃梓瑕長歎了一口氣,悠悠地說。

  李舒白沉吟許久,說:「如果我勸你放棄,你覺得如何?」

  黃梓瑕沉默著,輕咬下唇看著他,說:「這件事,本來就因你而起,若你想要放棄的話,我亦無話可說。」

  「但……難道就真的這樣算了嗎?」他坐在滌惡身上,仰望遙不可及的長天,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的目光,深邃而遙遠,仿佛是要望及長空最遠處,看到那裡最深的景致,「埋葬這樣一個秘密,你會覺得不甘心吧?」

  「和秘密無關。」黃梓瑕跟隨著他的目光,靜靜地望著天空,說,「我只想說出真相,為冤死的馮憶娘、錦奴,還有那幾個無聲無息死在崇仁坊的乞丐討回一個公道。」

  李舒白仰頭不語,只看著葉間的光線一點一點變化,眼看著,又將是日近黃昏。

  他緩緩地開口,說:「事實上,如果幕後主凶是那個人的話,說不定這次你揭露元兇,還是你的大好機會。」

  黃梓瑕詫異地睜大眼看他。而他回頭看她,神情微邈和緩:「我會幫你促成此事。你只需要把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如實說出來——無論如何,我保你性命。」

  她微仰頭望著他。此時正是夕陽西下,滌惡與那拂沙回到熟悉的夔王府,正在歡欣地交頸摩挲。而騎在馬上的他們,也不覺漸漸貼近,仿佛連對方的呼吸都可以感覺到。

  黃梓瑕下意識地撥轉那拂沙,與他離開了半尺距離,低聲說:「多謝王爺。」

  夕陽下,兩人的身影長長拖成兩條線,明明距離那麼近,卻始終存著一塊空隙,難以填補。

  白色的靈幡在陰雨天中緩緩隨風輕擺,紙錢在院間如雪花般飄起落下,道士們輕誦太上往生咒,伴隨著閑雲等人的哀哭聲,王家蒙在一片肅殺哀愁之氣中。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到來時,琅琊王家的哀事已經開始。

  王若的靈位放置在靈堂正中,靈前擺放著著香燭供品。雖然王若的死事出突然,但王蘊是極其能幹的人,做事有條不紊,一切哀禮在倉促間也打理得井井有條。

  李舒白帶著黃梓瑕在靈前上香完畢,王家一眾向他行禮致謝。他還禮後向著王蘊說道:「事發突然,你近日必定辛苦了。」

  王蘊今日穿著一件素絲單衣,外面罩了一層麻衣,但死者畢竟只是自小來往不多的族妹,雖然面上似有隱憂,也不見得多悲切,只說:「是我分內之事。」

  靈堂內侍女啼哭,氣氛壓抑,李舒白與他走到門外,站在簷下臺階之上,問:「她父母兄弟未曾趕到麼?」

  「事發突然,哪裡趕得及反應?只能是先遣人回家中報喪,讓她家人出琅琊迎接了。」

  李舒白又問:「倉促之間可有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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