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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他一時之間怔了怔,心想,楊崇古應該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去勢了吧,不然的話怎麼會這麼清致,有種從骨骼內部散發出來的柔軟。這麼些年來,他也曾見過許多嬌柔如好女的宦官,但是以他對各種人體骨頭的研究來看,總覺得楊崇古的身上,有一種截然不同的感覺——他端詳著那圓潤的下頜,纖細的脖頸,還有柔削的肩膀想,如果某一天楊崇古只剩下一具骨架的話,自己一定會將他的屍骨當成一個女人的。

  難怪京城流言說,楊崇古是夔王身邊的新寵,出則同車,入則同屋……

  隨即,他又趕緊強行制止自己對這個小宦官和夔王進行什麼聯想,慌忙搬起大中年間的那一摞資料翻著上面的記錄。

  房間內一時悄然無聲,只聽到沙沙的翻書聲。在一片寂靜中,周子秦忍不住又轉頭看黃梓瑕。只見她的手指一路向著右邊滑去,一目十行掃過一個個人名及條例,然後指尖終於停在一處,又將前後看了一遍,輕輕籲了一口氣,將手中的冊子遞到他面前,說:「你看。」

  周子秦探頭看去,只見上面寫著——

  龐勳所設內庫,授偽官:內庫主使一人張均益,副使五人魯遇忻、鄧運熙、梁為棟、宋闊、倪楚發等。夔王俱撤之,融所有私鑄金銀錠,歸於內庫。

  黃梓瑕抬頭看著他,說:「看來,那銀錠就是龐勳企圖自立為王時,私下鑄造的。」

  周子秦一拍那本冊子,不顧被他拍得飛舞彌漫的灰塵,又驚又喜地大吼:「原來此事又是龐勳餘孽搞的鬼!」

  「然而就算是龐勳餘孽,拿什麼東西不好,為什麼要留下銀錠呢?」

  「難道是留下買命錢的意思?」周子秦摸著下巴若有所思,「但怎麼可能一個王妃只值十兩銀子?」

  黃梓瑕沒理會他,去借了紙筆將那段話抄錄下來,說:「不管怎麼樣,總之也是一個線索,先回稟王爺吧。」

  周子秦和她一起走出吏部,天色近午,周子秦摸著肚子說:「哎呀好餓,崇古我請你吃飯吧!」

  黃梓瑕微有猶豫,說:「王爺那邊我還要及早去回話呢……」

  「王爺身兼數職,每天這麼忙碌,現在還沒到散衙時刻,怎麼可能在府中等你?」周子秦說著,不由分說拉起她的手,就往西市走,「來吧來吧,我知道一家特好吃的店,那裡的老闆做的牛肉太好吃了!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切牛肉是按照肉的紋理,一絲不苟橫切出來的,味道煮出來就特別入味!說起這個肉啊,我覺得殺禽畜和殺人的時候一樣,下刀也是很有講究的,如果橫砍斷肌肉紋理的話,傷口綻開來就會像一朵貼梗海棠,而如果順著紋理豎劈的話,傷口就行雲流水,血流起來也就分外流暢,不會噴濺得到處都是……」

  「血噴濺不噴濺,主要還是看是否砍到了經脈吧。」黃梓瑕打斷他的話,補上一句,「要是你再提血肉骨頭之類的一個字,我就不吃了。」

  「那提內臟之類的呢?」

  黃梓瑕立即轉身要走,周子秦趕緊將她的肩膀扳回來,說:「好啦好啦,我發誓,絕對不提!」

  不過這家店的牛肉湯餅確實好吃,兩人都吃了一大碗。今日店裡沒有其他客人,老闆和老闆娘坐在店中看著這兩個客人,一個小宦官,一個公子哥,小宦官眉宇輕揚,有一種雌雄難辨的漂亮勁兒,吃著飯聽著公子哥說話,面無表情。公子哥一身衣服是絳紅配石青,浮華豔麗的撞色,一身掛了十七八個飾件,香袋火石小刀玉珮金牌活銀墜,遠看跟個貨郎似的。

  真是一對奇怪的同伴。

  吃完飯,黃梓瑕走出這家店。外面是擁擠的人群。她在人群中看見一個人正在匆忙往前走,不覺低低地叫了一聲:「張行英?」

  周子秦好奇的問:「他是誰啊,你認識他嗎?」

  「嗯……他曾經幫助過我,他被我拖累了。」她說著,歎了一口氣,然後不自覺地便跟著他一路走去。

  周子秦不明就裡,見她一路悄悄跟著,便也不多話,只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兩人慢慢跟著張行英。

  張行英提著沾滿泥土的一麻袋東西,慢慢走進了普寧坊。黃梓瑕年幼時對京城十分熟悉,記得普寧坊中有一棵合抱的大槐樹,而張行英的家似乎就在大槐樹的附近。

  果然,大槐樹依然枝繁葉茂,而張行英的家就在大槐樹的旁邊。正是初夏時節,樹下的石凳上,幾個婦人們一邊做著針線活一邊談天,看著自己的兒女們在樹下嬉鬧。

  黃梓瑕慢慢走近張行英的家,他的院牆雖然只有半人高,但上面還長了一片一人高的樹籬,剛好遮住了她的身影。她透過樹枝的空隙往裡面張望了一下,看見張行英把那個袋子中的東西倒出來,原來是一些剛剛采來的草藥,放在院子中的青石上晾曬著。

  旁邊有個老婆婆看見了她,問:「這位大人,你找誰啊?」她認不出宦官的服飾,以為黃梓瑕是官差,面帶笑容地問,卻只敢看了周子秦一眼,仿佛怕被他全身金銀珠玉的光芒閃瞎了眼。

  黃梓瑕趕緊說:「我是張二哥的朋友,過來看看他近況。」

  「哦,張家小二?他不是被夔王府趕出來了麼,現在跟著他爹在端瑞堂呢,說是學徒,其實據說是打雜,有時候遇上短缺的藥材,還要跟著采藥人進山呢。」老人家畢竟話多,一下子就全都抖摟出來了,「前段時間不是說他在王府做錯了事,被打了三百軍棍趕回來了麼,怎麼兩位還來找他……」

  「二十軍棍。」她有點無奈,傳言真是離譜,打了三百軍棍還有人能活麼?

  「哦,總之就是被發回來了,肯定是行差踏錯了,有人說啊……」老婆婆口氣興奮又神秘地打聽著,「據說和那位夔王妃的死有關啊?」

  黃梓瑕更加無語了:「哪有的事,他離開的時候,夔王妃還沒有定下來呢。」

  老婆婆便搖頭歎氣,「哎,這麼好一個小夥兒,長得又好,身材又高,不然怎麼能進夔王的儀仗隊呢?都是人尖兒才能被選上的!當初去的時候大家都羡慕得不得了,可沒成想就這麼幾個月,被打回來了。」

  黃梓瑕怔怔站了一會兒,低聲說:「也沒什麼大事,夔王府不定還找他回去呢。」

  「還有這樣的事?可他們都說夔王爺禦下最嚴,怎麼可能會讓犯過錯誤的人回去呢?」老太太左右一看,立即滿臉掛上八婆神情,小聲地說,「哎喲你們不知道啊,以前我們街坊十幾戶人家都托人說媒,想要把女兒嫁給他,現在倒好,連本來正在說的一門親事,現在都沒了聲息啦——你看,還不如我兒子呢,早早就在劉木匠那裡學著,現在都快出師了!」

  黃梓瑕默然許久,才轉身往外走去。婆婆在後面問她:「你不進去了?他今天在家呢。」

  「不了,多謝婆婆了。」黃梓瑕說著,轉身向外走去。聽到身後老婆婆自言自語:「這挺好一小夥子,就是有點女人相,倒像個宮裡的小公公似的。」

  周子秦忍不住哈哈笑出來,黃梓瑕卻沒心思理會他。他們除了普寧坊,一路行過大街小巷。直到來到寬闊的朱雀大街上,她才回過神,對周子秦說:「今日多謝你幫我到吏部查詢,等接下來有了什麼頭緒,我們再會吧。」

  周子秦見她神情低落,抬手拍拍她的肩膀說:「好啦,你那個朋友叫什麼……張行英對吧?別擔心,我幫你解決。」

  黃梓瑕詫異地抬頭看他。

  「我好歹在京城混跡多年,六部多少也認識幾個人。我一哥們最近跟我說,京城防衛司的馬隊最近剛好要擴充人手。你是知道的,各衙門之間,馬隊是最風光的,每天騎馬在大街上巡視兩圈,穿著制服帶著刀,一大堆的姑娘小媳婦倚門偷看,找媳婦是絕對不用愁的。再有,每月的錢糧也多,這可是個肥差啊,好多人擠破腦袋走後門的,要不是你這個朋友長得挺拔英俊一身正氣,我還不敢引薦呢!」

  「真的?」黃梓瑕驚喜問。

  「當然了,京城防衛司馬隊的頭兒就是我鐵哥們,包在我身上了!」周子秦拍著胸脯保證,「等這個案件告一段落,我們帶你去見隊長許叢雲。」

  「那就多謝你了!」黃梓瑕十分感動,仰頭對他說道,「若真的能成事,怎麼感謝你隨便開口!」

  「哈哈,到時候讓我吃飯的時候隨便說話就行了。」他說著,見黃梓瑕一臉尷尬,又抬手拍著黃梓瑕的背笑道,「開玩笑的啦,其實一點小事不足掛齒,畢竟你是除了黃梓瑕之外我最崇敬的人,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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