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一〇〇


  她的心一緊,為何還要想著他,不是要從此真正忘卻他,忘卻他的情,也忘卻他給予她的痛。

  她猛然窺見自己深心所想,驚慟於自己的軟弱,一時竟然呆住,連程元振何時離開她的房舍沒有察覺。

  「在發什麼呆?」不時何時,默延啜走入室內,隨手將彎刀解下放在案上。

  「哦,」沈珍珠答應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的好。默延啜卻似並不在意,笑吟吟的看著她:「明日我要到特爾裡去,那裡繁盛熱鬧,三兩天就返回來,你可願意跟我一起去?」

  沈珍珠知道他是擔心她長期呆在只斤澤中寂寞無趣,說道:「你必是要辦要緊的事,我手無縛雞之力,不會礙著你吧?」

  默延啜深深的看著她:「我還是當年那句話,你,永遠不會成為我的負累。」見沈珍珠再無異議,便道:「你的漢人服飾還是招眼,得換成回紇裝束。」著人替她拿來幾套回紇女子服裝。

  第二日清晨出發時,沈珍珠已擇了一套藍色回紇女裝換上。默延啜上下打量,連連點頭稱好。其實這服裝沈珍珠穿著腰身略大,然而默延啜怎是計較這些的人物,只覺面前之人服飾鮮麗,與以往所見大異,又憶及當年初相識時的情形,心中高興而已。

  到特爾裡去只有一日許的大漠行程。默延啜僅帶數名隨從,身著普通服飾,騎馬往特爾裡去。路上,沈珍珠有些驚詫的問默延啜:「我們來時,不是說到從只斤澤到特爾裡還要十天嗎?」

  默延啜驅馬長笑道:「那是普通的人,我們自有捷徑。」

  沈珍珠策馬追上,又道:「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搞明白:這只斤澤如此大,怎麼會從來沒有人發現?」

  默延啜見沈珍珠驅馬行走沙漠略有吃力,停下馬來等她靠近,說道:「你是聽平羅遇的人這樣說的罷?那是因為,平羅遇所有回紇子民得到先代汗王令諭,畢生為這片只斤澤守口如瓶。至於特爾裡的人,——還有其他所有能發現和找到這片只斤澤的,都惟有死路一條!」沈珍珠一驚,悚然住口,聽默延啜沉聲對她道:「這片只斤澤,是我回紇汗國最大的秘密!你看到的兵丁和頓莫賀,都是自幼在只斤澤長大,他們,和他們的先祖,世世代代為我回紇汗國守護著這裡。」頓莫賀,即是那位領頭的回紇人。

  沈珍珠臉色慢慢變了,默延啜伸出一隻手握緊她的,說道:「你不用害怕。其實這個秘密能保存數百年,已屬奇跡。過了這兩個月,只斤澤完成它的使命,不會再成為汗國的秘密。所以,你不用擔心我會殺死你的侍從以保守秘密,然而事情未成之前,我必定不會放走他們中間任何一個。」

  沈珍珠所慮正是此事,低聲說道:「我相信你。」

  傍晚天近全黑時,他們才趕到特爾裡。回紇歷代向大唐稱臣納貢,可汗受唐皇帝冊封後方被認可,所治諸城也按照大唐制法,設立郡守、縣守,特爾裡的郡守是葉護的人,故默延啜等只能喬裝入城,好在特爾裡防守不嚴,守衛隨意查問幾句便全都放行。

  行路整日,不僅沈珍珠十分勞累,連默延啜也有些疲憊,於是投驛館歇息,一宿無話。

  次日在驛館早膳時,默延啜對沈珍珠道:「今天天氣好,我陪你去逛特爾裡的集市。」他身後的隨從中有懂得漢語的,一聽這話狀似著急,卻不敢發聲說話。沈珍珠看在眼中,說道:「你來特爾裡是要辦大事的,我在驛館裡等你就好,不必擔心。」

  默延啜擱下手中大碗,轟的起身:「無妨,辦事要在今日晚上。」以目示意數名隨從,「他們白天正好作準備。」

  特爾裡不愧為回紇西北重鎮,集市繁華鼎盛:牛、馬、駱駝等牲畜交易最為熱鬧;身著獵裝的回紇漢子叫賣著沙狐皮、兔鶻和犬子;普遍回紇百姓多來購買由大唐運至的青白鹽,討價論價;回紇少女三兩成伴,選購角磨的飾品,偶爾有一兩件金玉的唐飾,價格都貴得咋舌,少女們試戴著,相互嬉笑品評……

  默延啜稍作喬裝,將帽沿壓低,看上去只是一名普遍的中年漢子,沈珍珠也未施任何脂粉,默延啜猶一路兀自笑道:「你除非臉上塗以黑灰,否則走在哪裡,都是招人眼目。」說話間,他極為自然的牽過沈珍珠的手,與她並行於集市中。這樣看來,他二人便象極一對普通夫婦,旁人對沈珍珠相貌投來的異樣目光少得多了。

  默延啜帶著她徑直往集市中走,他做慣汗王,對那些琳琅滿目、招搖喧目的飾品瞧也不瞧上一眼,沈珍珠瞅見一樣金渡黑銀花領飾,正覺著甚美,默延啜著力拉她的手,道:「快些跟我走,晚了好東西就沒有了。」

  沈珍珠暗皺眉頭,心笑默延啜本屬刀尖上舔血的粗豪男子,要陪她閒逛集市實是太過荒唐。由著他在集市中繞去繞來,忽聽他聲音歡快:「好,正是這裡!」

  沈珍珠抬起頭,眼前亮晃晃一陣炫目。

  他們正立在一個兵器鋪前。沈珍珠釋然:原來默延啜是來特意選購兵器的。

  兵器鋪懸掛各式各樣的刀、劍、槍、戟,映著正午驕陽直可讓人睜不開眼。鋪旁兩名壯年男子手舉鐵錘正在鐵砧上鍛打鐵具,已鍛成的鐵具扔在地上,另有一人在下搧動風箱,轟鳴呼呼。

  默延啜上前吆喝一聲,以回紇語對守鋪的老漢詢問著什麼,那老漢審視默延啜半晌,方邊點頭邊豎起幾根手指。一見老漢點頭,默延啜面上掩不住興奮,由囊中抓出大把刀幣置於案上,老漢這才面露微笑,在大堆兵刃中左翻翻,右翻翻,最後拿出一柄匕首遞與默延啜。

  默延啜將那匕首拿給沈珍珠看:「這家兵器鋪,是我回紇最擅制匕首的,可惜為求盡善盡美產量極小,今天運氣真好,居然真能買到一柄。你看看,怎麼樣?」沈珍珠見這匕首連鞘長不過兩寸,鞘上無任何飾物,精小別致又顯樸實無華,拔出匕首,見其堅瑩光滑,寒光冷練,贊道:「確實是好東西,只是,恐怕這東西太過小巧,於你不稱手。要是再大些就好了!」

  默延啜含笑看著她:「這是選給你的,我用當然不稱手!」

  沈珍珠萬萬料想不到,不禁呆住。默延啜道:「我向來不稀罕這類稀世兵刃,然而你屢犯險境總須有物護身。」仰首微籲,仿佛有意未竟,「若我不在你身邊,這匕首不遜于中原任何兵器坊所制精良,又兼小巧不易被發覺,於你多少有些實用吧。」

  當日日落後,默延啜叮囑沈珍珠好生呆在驛館中不得隨意走動,留下一名隨從,自帶著其餘隨從辦事。

  沈珍珠在房中左右不能成寐,情不自禁拿出默延啜所贈匕首,萬般感懷。自己何其有幸,能與他相遇相知,又何其悵惘,是否餘生真能移情於他?

  是否餘生真能移情於他?

  李俶,在春風嫋嫋中向她伸出手。

  李俶,在至鳳翔的馬車上將她緊緊摟於懷中,淚流滿面。

  李俶,在某個冬日裡說:「貧賤夫妻更有百般煩惱哀愁,我做你的丈夫,必要將天下最好的予你……」望向她輕笑,「不知我這個人,算不算天底下最好的?」

  李俶,李俶……

  然而,他已不再是她的李俶,他是李豫……

  「撲」,房門由外被推開,沈珍珠還沒反應過來,默延啜已從天而降般立在她面前,神情依舊鎮定,語速微快,一把攥住她的手:「快跟我們走!」沈珍珠情知有變,倉促間無暇收拾行李,往房間左右一看,惟將案頭的匕首納入懷中。默延啜看在眼中,微露笑意。沈珍珠低聲問:「事情沒有辦成麼?」默延啜道:「成了一半。」

  數名隨從蟄伏等候在驛館的馬廄旁,此時夜已深沉,默延啜吩咐道:「騎今日新購的馬沖出城去!」因昨日騎來的買穿越沙漠整日,腿腳已經乏力,默延啜早就部署好新購了數匹好馬以備用。

  一行人悄無聲息的騎馬離開驛館,不用多久就到了特爾裡城的哨卡,守衛的兵丁睡眼惺松,慢騰騰的盤問,默延啜本自敷衍以求通關,忽隱隱聽到身後似乎有呼喝和馬匹追趕來的聲音,不由眉頭一皺,當機立斷,朝隨從使個眼色,諸人各拔兵刃,眨眼間手起刀落,立斬十餘名當值兵丁于馬下,頓時強行通關。

  通關後一行人不敢稍作停頓,由便道策馬疾行入大漠。沈珍珠緊緊跟隨默延啜馬後,只覺心驚肉跳,大漠風煙,塞外浴血,與她所見識過的中原殺戳,更顯慘烈與孤絕。

  行了有四五個時辰,聽得身後追擊之聲漸漸斷絕,默延啜率先下馬,令道:「我們在此歇息一晚再行!」這時月過中天,沈珍珠策馬奔行過快,下馬後喘息不定,默延啜扶住她,蹣跚走了幾步,兩人都覺無力,不禁就地坐下,相顧而笑。

  默延啜這才將此行目的告訴她聽:「我們來特爾裡,是為找到葉護通敵賣國的罪證。」

  沈珍珠無比驚詫,問道:「他,他與哪裡相通?」

  默延啜鄙夷不已:「當年突厥殘部與黠戛斯人突襲我回紇,就是葉護通敵,不然他們哪裡能這樣容易連下數城,若不是我回來的快,差點連富貴城也保不住!他為這汗位,真是費盡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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