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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陳周皺著眉頭:「可是他們要對付我們,用意何在呢?僅僅為阻擋咱們救殿下?當前之勢,我們較之他們的力量無異螳臂擋車,何至於這樣費腦筋?一古腦兒殺死我們,不就萬事大吉?」朝程元振喊道:「程兄,你可不能悶頭不說一語,今日之事,你有什麼見較?」這一路行來,他與程元振的關係仿佛親近了一些,偶爾也兄啊弟的相稱,但大多時候都是相敬如賓,客氣得讓人發怵。

  程元振苦笑,拔出長劍插於地上,雙手合抱,背向著沈珍珠與陳周,良久佇立不動。

  沈珍珠勸慰道:「大人不必氣餒,今日之事足以鼓舞士氣。」

  「夫人,二位大人,這支箭杆上捆有書信!」一名內飛龍使隊正快步跑來,將手中箭羽遞給程元振。

  沈珍珠「咦」了聲,說道:「這不正是方才刺中營帳樑柱的那支箭嗎?」

  隊正連說「正是」。

  當時情況緊急,沈珍珠一心只想速速抓住襲擊他們的人,沒有留意這支箭有什麼特別,這時才看到箭杆上用絲繩捆著一張牛皮紙。

  程元振解下牛皮紙,沈珍珠打開念道:「欲尋大唐太子殿下蹤跡,由此處東行一百里至平羅遇,再折北行三百里。」字跡扭扭曲曲,看似書寫漢字十分費勁。

  陳周十分吃驚,將那牛皮紙拿過,從頭至尾再看,邊喃喃說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

  「有什麼不妥之處?」沈珍珠與程元振異口同聲。

  陳周抹了一下額頭冒出的汗:「據某所知,由平羅遇折北前行,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大沙漠。太子殿下怎會在那裡,那裡怎能容人存活!這,這,這牛皮紙所寫,究竟是什麼意思!」

  沈珍珠輕咬嘴唇,腦中一時有成千上百個念頭晃過,種種猜想交織盤錯,絞弄得頭腦混沌無措,好半晌才勉強定下神,說道:「這件事確實奇怪之至,他們既然要襲擊我等,又為何要特地送信告知殿下下落?莫非是請君入甕之計?他們若是要對我們不利,何以遲遲不下手殺死我等?若不是要對付我們,又為何要連連襲擊,擄掠侍從?」

  陳周與程元振也是茫無頭緒,程元振道:「以夫人之見,我們下步如何行事?依舊往回紇王庭方向行進,還是照這牛皮紙所說?」

  沈珍珠長籲一口氣,見此時星河漸落,天將破曉,說道:「我們折騰一夜都累了,料那些人今晚不會再來,我們都回去各自仔細思量推敲,明早再議吧。」

  其實沈珍珠哪裡睡得著,回至自己的氈帳中拿著那牛皮紙書來回翻看思索。

  以這封信的口吻看,李豫應該沒有性命危險,尚在人間。這封信最大的用意,應該是引(或誘?)她與侍從們朝所指方向去尋李豫。

  可是,為什麼要引他們去尋李豫呢?自己一行區區不足百人,無論在何處都翻不起風浪,不會被任何人瞧在眼中放在心上。

  還是那句老話:用意何在,用意何在啊!

  第二天早上與陳周、程元振再議此事,沈珍珠說道:「我們就依這書信所寫,往羅平遇後折北前行!」

  陳周擺手道:「夫人,我們怎能這般被動,被那夥人牽著鼻子走!」

  沈珍珠無奈一笑:「那我們該如何走呢?其實殿下在何處,你我都不知道,回紇正發生內亂,我們就算往回紇王庭方向前行,也未必就能找到殿下。這些人如此處心積慮的對付我們小小隊伍,不如就依他們所說,或有意外收穫。」

  程元振也附同沈珍珠,道:「夫人所言有理,四下裡亂闖,還不如就隨書信所說,碰碰運氣。」

  陳周攤攤手,說道:「既然夫人與程兄都這樣說,陳某就從命了。只是還有一條,過了平羅遇,你們只說由北入沙漠後,可沒有講殿下到底在哪裡,我們若行進三百里仍未找到太子,可怎麼辦?」

  沈珍珠思忖著說道:「那夥人既然要引我們入津,到時自然會設法為我們指路,不然怎生算得上一出好戲。這個,我倒覺得無謂多作擔心。」

  平羅遇是漠南村落地名,因此處地勢平坦,水草豐足,有近十戶百姓定居左右,自然而然形成小小村莊,更因由平羅遇往北是大沙漠,其後可達回紇東北部重鎮特爾裡,故而一些過往商旅行人多在此處稍作停留休整,儲備水草。

  草原上從來沒有路,牧民行游,只需要方向。方向就是草原的路。好在平羅遇過往商旅多,草原上留下或寬或窄、或淺或深的牛車車轍,且陳周擅識方向,一行人由陳周帶路,縱馬飛馳,只用一天功夫就順利到達平羅遇。

  平羅遇的回紇百姓見慣唐人,對沈珍珠一行毫不為奇,惟有一兩個回紇少女驚詫于沈珍珠的美麗,當陳周與她們以錢幣換乾糧交易時,不住閃動大大的深琥色眼睛,盯著沈珍珠看,豔羨不已。

  陳周早就聽說平羅遇往北的大沙漠中沒有綠洲,此時再問這些回紇少女,少女們均笑道:「阿爺阿奶一直說平羅遇過去沙漠寬大得象天邊的雲彩,少說要備足半月的糧草和水,要是迷路,怕是個把月也出不來。從來沒見過裡面有只斤澤!」突厥語中「只斤澤」即是沙漠中綠地的意思。

  程元振和陳周對行李輜重再行清理,拋棄許多無用器具,以六匹好馬向平羅遇回紇百姓換了四隻駱駝,備齊足夠二十餘日飲用的清水。多備的水囊如小山般沉沉的壓在駱駝和牛馬背上。

  在平羅遇平平安安的歇息一夜,一行人朝大沙漠進發。

  平羅遇尚有一條小河流朝北而去,隨著隊伍的行進,眼見著河流漸漸乾涸,已入戈壁灘。再走得一兩日,戈壁灘漸漸呈現出沙漠的模樣,草木越來越少。最後,終於完全變成了沙漠。

  進入沙漠,眾人才真正體會到「朔漠無邊」四個字的涵義。

  焦灼的陽光猶如金縷玉絲,密密匝匝的將沙漠護上一層金色盔甲,無邊無際的黃沙仿若連著天邊雲際。沙漠中,紅柳花開若焰火絢麗,梭梭枝幹青嫩細軟,相映相伴,還有零星可見的駱駝刺、沙棗,稀疏的點綴著這黃沙朔漠。

  沈珍珠甫入沙漠掀開馬車的帷簾,那一陣炫目的陽光使她突然間睜不開眼。

  她忽然想起六七年前,李豫由回紇萬里迢迢接應她回中原。那是冬日與初春,雖然也要經過沙漠,陽光卻沒有這樣絢爛與張狂。與他們同行的還有長孫鄂,日日邀她下棋為樂,那時的李豫會挽著她的手說:「千萬別累著。」

  離開他這樣久、這般的遠,而覆蓋心中的那個影子,何嘗淡開化去。哪怕他會忘記她,哪怕他永遠不能明白她,他仍會乍然幻化為一道光影,驚空飛旋過她的世界,降落於山川河谷,將她籠罩,難辨日月晝夜。

  陳周自有他的一套法子,一入大漠,為防陷入沙中,即令侍從在牛馬蹄上套以木鞋,為駱駝蹄上包了犛牛皮。

  四月氣候乾燥,白晝酷熱,並非穿越沙漠的最佳時節,且沙漠中某些地段風多沙大,當地回紇百姓稱為沙流,輕則阻礙行程,重則危及性命。一年中惟有十月至來年三月,穿越沙漠方最有利。眾人沿途所見,多是埋到山半腰的沙堆、波浪般的沙丘和鋸齒形的紅鏽山峰。

  到第五日,以陳周測算,一行人已朝北方行進將近三百里,離那書信所指地應當不遠,可是眾人目之所及依舊是象海洋般遼闊的沙漠,沒有看到絲毫綠地痕跡。部分侍從不禁開始疑惑,只怕陳周帶路方向弄錯,若南轅北轍可就糟糕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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