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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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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天已大白。 走出氈帳,程元振正在清點人員、整肅隊伍,沈珍珠便立在一旁靜靜的看著。清點來清點去,少了十餘人。內飛龍使以二十人為一隊,幾乎每隊都有缺人,隊正立即清查。一番查找,原以為這些人或許正巧便潲,卻四處不見蹤影。程元振和陳周便知不對勁,親自遍查營帳左右,果然發現多處營帳外草地上有拖曳痕跡,陳周對沈珍珠道:「不好,這些侍從失蹤非比尋常,定是昨晚被人制服後帶走了!」 沈珍珠也十分吃驚,要知夜間有侍從輪流值守,這些內飛龍使雖比不得武林高手,但個個身手也不弱,是誰能這樣不動聲色的帶走十餘人呢?為今之計,第一要務是切不可動搖軍心。 想到這裡,她立刻斂定神色,召集所有侍從,從容說道:「昨晚之事,想必諸位將士均心中有數。我等以百人之眾遠赴回紇,本屬以身犯險。從古成大事者,不計苟安;立大功者,素非庸眾。諸位都是一等一的好男兒,必不至稍有受挫便起退避之念,我等眾志一心,敵雖在暗,亦然不能催我鬥志。」 眾侍從見十余名同伴被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弄走,都有些惶惶。但見沈珍珠以一女子之軀尚來安撫他們,不禁心中暗叫「慚愧」,想著既然已奉皇命入回紇,便是只有向前,絕無退後之理,若是自己先遜了膽色,那已輸了一半,由是個個頓起豪壯之氣。程元振為防再生不測,特囑諸隊侍從加強相互照應,避免走失離隊。 然而,雖是加倍小心提防,三日後再安營紮帳歇息一晚,第二日程元振清點人數,居然又少了近十人。陳周亦告知沈珍珠道:「這三日行來,路畔竟然發現一些被丟擲的內制器具。」隨即將那些因風吹雨刮和人馬踐踏而破爛不堪的東西遞與沈珍珠看,既有盛飯的簋(注:狀似大碗,圓口,大腹,下有圓座),也有搭建營帳所用青帆布的殘料。囂具上隱約可見東宮特用徽標。所幸未見有兵刃殘物和打鬥痕跡。沈珍珠左思右想,不知李豫一行究竟發生何事,這些被丟棄的內制器具,又意味著什麼。 兩日後再度安營紮帳,第二日少了七八人。隊伍人數銳減至六七十人。 這下隨行侍衛都漸的慌張起來。這暗地裡仿佛有一隻無形黑手,緊緊跟隨著他們行進的步伐,隨時會伸手帶走幾人。 沈珍珠三人再四研討,百思不得其解: 這擄走侍從的,尤其有何意圖?俗語道擒賊先擒王,他們要是立意對付自己這一行人,既然能輕易擄走內飛龍使,何不直接對付他們三人?這是易如反掌的,為何遲遲不下手?難道是要玩貓抓老鼠的把勢,將他們一行人逼嚇得半死,享受其中樂趣,直至失了興味,再一把捏死那老鼠? 此時隨行侍從人心逐漸渙散。以程元振之威,其後幾日不時有侍從偷偷由來路往金城郡方面逃跑。 程元振氣得七竅生煙,這日親自抓捕數人,召集餘下的四十余名侍從,當場要立斬不赦,陳周極力贊同。 沈珍珠知道程元振一為氣極二為顏面三為要完成此行任務;陳周由沙場征戰而來,最恨逃兵懦夫,借此法殺一儆百立威,以免逃跑的侍從愈來愈多。 此法也不無道理。可是此行限險,既然部分侍從不敢、不願隨行,那麼勉強毫無用處,說不定今後還成累贅,低聲勸道:「既然他們無意跟從,何不容他們歸去?」 程元振卻是不依,一手拽住其間一名脫逃侍從的衣領,拔劍比其頭頸道:「此乃程某馭下無方,內飛龍使一入飛龍廄,便已誓死效忠陛下。今日這些小子膽怯背諾,程元振依律可立斬於劍下。」 說畢,長劍隨手一拉,那名侍從來不及哼一聲,頸間淌血,當場倒斃。沈珍珠不及勸阻,噓得朝後連退兩步。 這下威懾當場,不等程元振長劍比來,被抓捕回的另幾名侍從皆就地滾倒,連連叩首求饒,其中一名中年侍從涕淚齊下,述道:「夫人饒命,兩位大人饒命!非是我等怕死,若戰死沙場屬下萬死不敢辭,但誰個家裡沒有老母妻兒,象這樣不明不白死在他鄉異土,無人收屍,屬下實不情願啊!」 本來在場其他侍從對這些脫逃者多存鄙睨,程元振說要斬時,皆拔劍在旁齊呼「當斬」、「殺了他們」,深覺這些人大墮內飛龍使的威名。然而此時聽這名中年侍從一說,倒勾起惻然之心,一時場中倒有些靜默了。 沈珍珠便知此事再不能勉強。然而程元振為內飛龍正使,所作決斷若要他親口再收回,也是不妥不當,隨即朝陳周使了個眼色。 陳周何等聰明的人,心中雖有不願,惡狠狠盯這幾名脫逃侍從兩眼,上前對程元振打個拱,說道:「程大人,容某說兩句罷。」 程元振收劍回鞘,微有不耐煩,擺過頭去,道:「大人請說。」 陳周道:「這些人雖然罪在不赦,但念在尚為初犯 ,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還請大人給他們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 程元振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沈珍珠插言道:「要他們生,還是死。既然程大人也十分為給,依我看,可否由在場侍衛評判作主?」 她這話說得新奇,程元振轉頭詫異道:「哦,夫人說如何評判?」 沈珍珠緩步向前幾步,提高聲音,對當場侍從道:「諸位均是由陛下身側內飛龍使中選拔出來的,個個出類拔萃。我赫赫天朝威振四邦,東西來朝,百姓富庶,誰想安祿山造反于前,史思明再叛在後,以致百業凋敝,百姓離亂。至今已近六年。朝廷力克叛軍,已顯勝績,再複我大唐盛世指日可待。豈料儲君忽失蹤跡,天命假於你我之手,雖受重挫,必能再鼓士氣,順天應命,重迎太子殿下歸京。」纖手指向幾名脫逃的侍從,繼續說道,「他們曾與你等同甘共苦,現脫逃於隊列,以恥辱加諸於諸位,然人誰無過,改之為善;人誰無畏懼退縮之時,重整旗鼓則宜。現在,你們可有權對他們做出裁判,希望——不,可允許重回隊列中?」 沈珍珠的問話隱隱在林中震盪,徐徐方落。她的問話很簡單,在場侍從只要回答「是」與「否」即可。然而,一時竟然沒有人回答,所有的人都沉默著佇立不動。她的話是有著震撼力的。幾乎每名侍從此時均在自省已身。沒有脫逃的侍從會想到:夫人區區女子都這般不畏艱險,我身為男兒,是不是從未起過害怕畏縮和脫逃之心呢?陛下以如此重任負於我等身上,我能完成這樣的重任麼?那些脫逃的侍從更是無地自容,深覺自己辜負重托,先前那名中年侍從再度叩首:「屬下知錯了,屬下不敢求死,只求將功抵罪。」 片刻之後,所有的侍從皆面載堅毅之氣,齊刷刷半跪下來:「夫人,二位大人,我等誓死追隨,決不有半步後退!」 沈珍珠未料到自己的話竟然起了這樣大的鼓動作用,程元振與陳周也為這一刻而深深震撼了。她的話,終於將即將渙散的軍心,在最後一刻拉攏回來。這四十多人的力量,也許要大大強勝當初的百餘人。 兩日後,一行人攀越過賀蘭山,面前豁然開朗,耳聰目明。 春末的草原,壯闊無比,生機勃勃。 清風徐徐,絢麗的陽光傾瀉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頭上紮滿小辮的回紇少女策馬揚鞭,高聲唱著聽不懂的粗獷歌謠,馳騁奔躍;山崗上、河谷中,羊群如綿軟的雪堆,四處飄散;天空澄碧遼闊,那般純粹與凝練的藍色,與遠處的山嶺遙相呼應…… 程元振勒馬驚歎道:「沒想到塞外也有這樣的美景!」 陳周道:「回紇人逐水草而居,一年中草原美景,最多也不過這三四個月,過了八月後天氣寒冷,草原便積雪難融。現在看是美景怡人,但越往北朔漠愈多愈大,鮮有草原綠洲,我們須得備好水食。」陳周通曉突厥語且熟知回紇人習性,正是此行最佳嚮導。 程元振便道:「那我們就在此附近安營歇息一晚,這附近有山澗,便於預備水食。」 沈珍珠與陳周均無異議,於是如常安排紮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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