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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嘩!」

  不遠處火光一晃而燃,緊接著只聽「呼呼」、「嘩嘩」點火之聲,一時火光大動,由左右房屋中竄出無數名勁裝束甲男子,或手執火把,或按劍肅立,轉瞬間沈宅庭院中宛如白晝。

  隨著「匝匝」靴聲,一前一後兩名男子簡衣青袍,由數名侍從簇擁著行至沈珍珠面前。

  當前之人步履鏗鏘,行止間頓挫有力,姿容英展,正是內飛龍正使程元振。內飛龍使直接負責皇帝安全,今日正使竟然親至吳興,沈珍珠正在詫異,後面那名男子身形一閃,搶至沈珍珠面前,已半跪下來,低首拱手道:「罪臣陳周參見太子妃。」

  陳周相貌與兩年前相比沒甚麼變化,沈珍珠雖然心中對此事有所預計,但沒有想到肅宗派來尋她的使者中會有陳周,聽見自稱「罪臣」,想是已複被朝廷啟用。側過身子,不受他的大禮,道:「大人弄錯了,民女並非太子妃。」

  陳週一笑,自行站起,解釋道:「太子妃大概還不知道:太上皇聽說太子殿下與娘娘和離之事後震怒非常,嚴訓皇上和太子,和離之事就此作罷。雖未正式冊立,您還是當仁不讓的太子妃。太子雖已納多名滕妾,如今最寵張良娣,但也只能立她為良娣而已。」沈珍珠一怔,心道難怪兩年前在鄴城,陳周和風生衣都異口同聲仍稱她為「娘娘」,當時情況緊急,她沒有時間糾正,原來竟然有這樣的曲折在其中,自已遠避吳興,然而身份居然仍拘在宮中,多少有幾分荒謬。

  她想起陳周剛才說的話,默默念道:「張良娣?」心中一動,問道:「可是張涵若?」

  陳周拱手笑答:「正是。」說完這句話,一直在旁未曾開口的程元振忽的由袖中拿出明晃晃的一件物什來,沉聲道:「沈珍珠接旨!」

  沈珍珠一愣,急忙跪下等待程元振宣讀。程元振卻將手中聖旨直接遞入她的手中,說道:「此乃聖上密旨,娘娘自己仔細看吧。」

  三人來到側旁房中,點亮燭火,屏退眾人。沈珍珠拆開聖旨,一看之下,不禁又驚又急。那聖旨上寫著:「太子豫上月赴回紇,忽失音訊,朕憂心不已,特旨太子妃沈氏速入回紇,查探究竟。」下面端端正正的蓋著皇帝璽印。

  沈珍珠匆匆將聖旨合上,問道:「怎麼會這樣?」

  陳周滿面憂色。

  程元振解釋道:「前月,太子殿下得悉回紇內亂陡生,甯國公主有性命危險,便率人前往救助,誰知殿下一行方出金城郡不久,就失了訊息。任誰也不知太子殿下究竟在何處,是生是死,聖上急得龍鬚寸白。」

  沈珍珠面色也白了,咬唇道:「殿下帶了多少侍衛?他怎能這樣涉險?眼下內患未平,他當以天下為重啊。」

  陳周道:「娘娘或者有所不知,如今叛軍勢弱。前兩個月史朝義殺史思明自立為帝后,連連被青密節度使尚衡、兗鄆節度使能元皓打敗,叛軍毫無還手之力,叛軍眼看一兩年內真的要被平定。殿下或許正因如此,才放心立意去回紇的。所帶侍從也不在少數,均是東宮衛率,由嚴明統領。」

  沈珍珠一想也對,李倓死後,李豫已非常自責。現在他只餘下李婼這惟一的同胞妹子,無論如何都會想法救她。

  陳周接著說道:「聖上雖派出幾撥人尋訪殿下,至今仍無功難返。百般無奈下,才令罪臣與程元振大人尋訪娘娘,望娘娘念及與殿下舊日情義,及與回紇故人的情份,不令大唐儲君有失。罪臣想娘娘定在吳興,為尋訪到娘娘,迫不得已使出今日之計,誘使娘娘出來,還請娘娘降罪。」說到這裡,程元振面上微紅,插言道:「微臣羞愧難言。」

  沈珍珠雖有心理準備,知道陳周事出無奈,仍有些厭惡他行事不擇手段,問道:「我的家人現在哪裡?」

  陳周道:「無恙無恙,娘娘儘管放心,罪臣只是偽造一封書信,誘大公子夫婦至鄰郡訪友,並請貴府其他下人到吳興郡府衙中稍坐一會兒。娘娘聰明過人,早就識穿罪臣的計策,臣實在是佩服不已。」他本是既當武將,又作過文官的人,行事機變,知道公孫二娘武藝天下鮮有人可擋,故而使出調虎離山之計將他夫婦二人騙出吳興,再與程元振屬下內飛龍使合力,將府中其他人全部抓起,造成沈府滅門的假像。

  沈珍珠冷冷道:「我只是擔心,若你四處散發那假消息後,我仍舊不來,保不定這件慘案真會發生!」

  陳周有些尷尬:「罪臣決不敢!」沈珍珠暗笑,為名為利,還有多少事是你不敢做的?當年鄴城之事我不怪你,可是今日我若真的不來,你只怕會真的痛下殺手!

  沈珍珠看著他:「大人現在官拜幾品,領的甚麼職?」

  「罪臣從七品,領軍中折衝校尉。」陳周原為金城郡守,從四品,現在雖被重新錄用,卻連降數級,故而他面上多有憤懣之色。

  沈珍珠眉尖一挑:「此行聖上正是要重用你了!」

  陳周連稱「不敢」,說:「只因罪臣曾為金城郡守,知曉北地地形物態,聖上方委我此任。罪臣只盼能從旁襄助娘娘,殿下能平安歸京,某死而後已。」

  程元振垂手道:「此事全因我一人作主,陳大人只是協從,他日娘娘若要降罪,微臣一力承擔。」

  沈珍珠聽陳周滿口諂媚,與當年殺強敵重傷後仍壯志不息的陳周,相去甚遠,不禁暗自歎息。反倒是程元振話語不多,知進知退,難怪他可成為肅宗的內飛龍正使。歎息道:「我一介民婦,哪敢問罪于兩位大人。陛下既寄厚望於我,只盼我不負所托。」想著李豫生死,心頭陰霾重重,道:「既如此,宜早不宜遲,待見過兄嫂後,我們從速出發!」

  第六十九章 遙遙關寒斷煙霞

  沈珍珠、程元振、陳周一行快馬加鞭,沐雨櫛風,足足用了二十日方至金城郡。一年前金城郡已由朔方節度使郭子儀從南詔和吐蕃手中奪回。在金城郡稍作歇留,便啟程越賀蘭山往回紇腹地行進。程元振、陳周騎馬,沈珍珠乘馬車,帶侍從近百名,混雜牛車和駝隊,作商旅行人裝扮。侍從人數雖少,但均是從內飛龍使中精心揀選過的,個個都可以一當十。

  現在已經是春末夏初,四方草綠蔥籠,解凍了的河流喧嘩而歡快的淌過山間平地。出金城郡遠遠望去,暗紫色的賀蘭山麓悍然矗立,綿延數百里,于這一片原野開曠之中更顯氣勢磅礴,本是回紇與大唐間的天然屏障。

  因為素來回紇向大唐稱臣納貢,關係密切,故而賀蘭山側麓積年日往,由來往商旅行人生生踏出一條狹窄的東西向山路,數年前沈珍珠被默延啜帶至回紇王庭,就是經由此路。

  這條路崖谷險峻、溝壑叢生。好在現時可謂大漠南北一年中最好的光陰,雨水甚少、天氣和煦,積雪已融盡,較之冬日行路暢順許多,途中遇見不少往返回紇與大唐、著裝各異的百姓。問詢周邊零散居住的百姓,二個月前確有人看見一行唐人往賀蘭山方向而去,那必是李豫一行無疑。可是李豫身為儲君,無論何時都有信使與長安通訊,何以會失去蹤跡,到底發生了甚麼事?想到這裡,沈珍珠心中不禁一陣又一陣發緊。

  七日後,攀越賀蘭山路程已近一半。因著心情急迫,一行人日夜趕路,困頓時就在路側停駐休息數個時辰。陳周諳知地形,見一眾人馬數日奔波疲倦不堪,加之後面的道路更為陡峭難行,便與程元振、沈珍珠商議:前方不遠有一片山谷空地,暫且安營紮寨休息一晚,養足精神明日再好趕路。

  果然沒有一柱香功夫就看到陳周所說的空曠地帶,程元振傳令搭建氈帳、點燃篝火、餵食牲畜,那些內飛龍使訓練有素,身手靈活利索,更兼過往扈從皇帝,經常露營設帳,套路熟諳,極短時間便將一切安置得妥妥貼貼。

  陳周請沈珍珠入氈帳歇息,自己拿過一床氊子,就著沈珍珠營帳前的篝火躺下,竟要親自守護沈珍珠。沈珍珠過意不去,勸道:「既有侍從輪流值守,大人不必如此。」陳周依舊是畢恭畢敬的說道:「太子殿下已失蹤跡,夫人再若有閃失,陳某一百個腦袋也不夠抵數。」沈珍珠堅持不許陳周等喚她為「太子妃」,故而陳周只得含含糊糊的稱她為「夫人」。

  沈珍珠合衣在氈帳中躺下,聽得帳外風聲呼嘯,偶爾鷹隼「吱啦啦」的怪叫著,仿佛由帳頂穿行而過,遠處隱隱有虎狼的咆哮,近處牛馬、駱駝長嘶,此起彼伏。郊外的夜晚,若然太過寧靜反叫人害怕,她闔上眼睛,漸漸進入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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