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
七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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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陽宮中人原將沈珍珠當作未來太子妃與皇后來侍奉的,這樣一通流言下來,諸人看沈珍珠的目光便多少有了些不同。 嚴明偶然聽到幾句傳言,怒不可遏,憤憤不平的回給沈珍珠。未聽完他的話,沈珍珠便打斷道:「既然你也知道是流言,又何必放在心中徒增自己氣惱。」又道:「我正有事要你辦——年節已至,適兒乃皇長孫,必須回長安侍奉上皇、皇上守歲應制,你且護送他回去吧!」 嚴明喏喏答應,知道沈珍珠不肯回去,卻又擔憂沈珍珠安全。沈珍珠笑道:「宮中侍衛甚多,你來回不過三兩日,應該無甚大礙。」 除夕夜,洛陽宮禁甚為孤清冷落。 這宮禁中居住的除沈珍珠外,還有甚多當初被安祿山擄掠至掖庭的前朝妃子和公主、郡主。當時安祿山在長安城中將未及逃離、姿色不錯的妃子、公主、郡主、命婦、宮女等全部運往洛陽供其淫樂,其後洛陽克復,許多妃子、命婦回至長安或自己府第中,宮女由肅宗下詔赦放回家,但仍有一些女子害怕面對受辱之事,不願再回長安,洛陽留守便將她們暫安置在宮中居住。 其時兩京克復、佳節又至,正是普天同慶之時,然而洛陽宮中這些女子自憐身世,更增悲哀之情,除宮女外,又有幾人有心思張燈結綵渡這佳節之夜?更多的是數人聚在一處,憶及往昔歡樂,思及今日苦痛,掩面嗚咽,或嚎啕大哭。 沈珍珠遣開隨侍宮女,在宮禁中緩緩而行,今夜星河廖落,惟有宮禁外民舍燃放爆竹「劈啪」、「劈啪」,不絕於耳。繁華與孤清、喜樂與哀愁,往往只一線之隔。世人鍾愛前者,規避後者,殊不知就在這逢迎與逃離中,半生的光陰就這般悄然淌過。 人的一生,能抓住於手心的,究竟有什麼? 沈珍珠悵望星空,在這喜與愁的間隙中,裙裾輕移,不知不覺走到禁苑入口。 禁苑入口處本有侍衛把守,但禁苑本就甚小,難與長安地苑相較,現在林木凋零少人遊賞,且禁苑與外門不通,並非防衛重點,今夜的值守侍衛便不知躲到哪裡偷懶喝酒去了。 沈珍珠獨自往禁苑內走去。果然林木稀疏,偶爾一兩片樹葉落地,靜寂無聲,沈珍珠深深吸一口氣,頓覺神清氣明,渾身舒適許多。尤其過往身後總跟著數人侍奉,一舉一動要百般留意不可失態,實是疲累之至。今日是除夕之夜,總可以自由自在一回。 她愈走愈深,卻不覺害怕。走得累了,見面前有假山流泉、石制桌凳,正是為遊樂歇息而備。由地上拾起掉落的樹枝,集在一處,所幸近日天氣不錯,那些樹枝倒還易於點燃。火慢慢的燃起,她緩緩蹲在地上,人倚著那石凳,心中靜謐無比,抬頭仰望星河變幻,竟自睡著了。 開初四面溫暖和煦,睡得極為愜意安詳,漸漸寒氣襲來,四肢愈來愈冷,她如置冰窟,渾身一個寒顫,驚醒過來。 這一睡醒,她方知非同小可。正午日光直瀉而下,這一覺竟然不知不覺睡過這麼多時辰。果然,側耳傾聽,遠處隱隱有宮女、侍衛疾聲呼喚「王妃」之音。 匆匆走出禁苑,正迎面逢著數名宮女伸長脖子四處張望,一見著她,當真是比揀著黃金還要歡喜數倍,上前扶的扶,攙的攙,一個道:「王妃哪裡去了,奴婢們找了一夜,可真嚇死人!」一個道:「殿下到了,正急得大發雷霆呢!」 進入殿中,卻見由內及外,黑壓壓跪了一大片人,全都屏聲靜氣不敢說話,李俶外袍未除,想是已發過一通脾氣,面色鐵青,怒火仍熾。抬頭望見她進來,那神情舒展許多,上前迎著她,一把緊攥住她的手腕,劈頭怒斥道:「你去了哪裡?洛陽也不是安生之地,若有甚麼閃失,你叫我——」 沈珍珠見他滿面風塵,應是剛剛趕到,尚來不及歇息便發覺她失去蹤跡,過於情急了。心頭既是感念,又是心酸。垂頭輕輕將手抽出,低聲淡淡道:「讓殿下擔憂了——」 李俶臉色倏的一變,眉頭高皺,不耐的朝滿地下跪侍從宮女一揮手,一群人如蒙大赦,瞬時走得乾乾淨淨。 沈珍珠默然無語,上前兩步親自為他去解頸下外袍束帶。李俶垂目見她面容清瘦,臉若白瓷一絲兒血色也無,憂怒之下又增愧疚憐惜,強自穩壓內息,沉聲說道:「若我早知洛陽宮中是這般情形,無論如何也要將你接回長安。」攬住她雙肩,頓一頓,又道:「這一段時日,……我確是過於忙碌,你的生辰……總之,我十分對你不住。」 沈珍珠將外袍挽入臂中,緩步往內室走,顧左右而言他:「適兒還好罷……」 輕輕一笑,終於還是忍不住說道:「你與我五年夫妻,五年前和今日相較,仍無不同。」 李俶聽她話語說得古怪,不由皺眉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沈珍珠回身含笑看他:「五年如一日,豈不是甚好麼!」 李俶目光陰沉,盯著她,抿嘴不發一言,頗有慍色。過了半晌,上前將她扶至榻上,道:「我知你對我深有怨氣。你近來身子不好,今日正是年節好日子,我也不想與你爭執,你且喝過藥好生再睡一覺,晚上我陪你去賞燈,明天咱們便收拾回長安。」他說話不容置疑,簡單的用過一點膳食,看著她喝下藥去。太醫給她開的藥方中一直有定神利眠成份,她雖剛剛睡過,喝過藥後不久又睡熟過去。 醒來時天色已暗,李俶不在身邊。問過宮女,說道殿下獨自往飛香殿方向去了。她暗自奇怪,飛香殿向來空置,他去那裡做甚?飛香殿離此處甚近,她便穿戴一番,慢慢的往那邊踱去。 飛香殿建築宏大,前朝太平公主每來洛陽必居於此。此時雖是空置,然沈珍珠每每走過,總會繞行。一步步踏上玉階,貼近大殿,沈珍珠心中甚不舒坦,仿佛有異物豁在喉間,朝隨侍宮女揮手,轉身便要離開。 然而,殿中隱隱約約的說話聲,便在此時傳入她耳中。 「……你我……之事,就此擱下麼?……」女子輕柔的聲音,極為耳熟,語氣中頗有抱怨。 「總得緩緩再說。」李俶聲音壓得甚低。 女子幽幽歎口氣,說道:「殿下到底顧忌沈姐姐,著實羨煞人……」說至「沈姐姐」三字,聲音微微提高半度,沈珍珠心口悚然緊收,左手不知不覺牢牢扶住一側殿門。這女子,竟然是張涵若。 卻聽李俶沉默頃刻,依舊低聲道:「太醫早已說過……她身體太過虛弱,我絕不可再惹她傷心……」 沈珍珠聽到胸間有什麼東西「茲」的一響,清晰,刺耳,如琴弦甫斷,再聽不清下面的說話。 新月初見,宮燈閃爍,雕簷如畫。 然而,早不是舊時明月,不是當年風景。 她緩緩伸手撫向自己胸膛——不痛,一點也不痛,沒有萬箭簇心的痛楚。 那是什麼發出的聲響?是心碎了,還是心被生生撕裂? 遲鈍的感覺,真好。 很好,很好,一切可以撕裂開,一切可以粉碎,很好,很好。 五年前他處處瞞她避她,現今仍是處處瞞她避她。 原來她是錯得這樣徹底——她只是他的掣肋。 他既已有佳人在側,她何必乞他垂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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