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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嚴明聞言大驚:「殿下已囑咐過某,王妃身體不適,近日不可去洛陽。」

  沈珍珠避而不言,只問:「出行馬車都準備好了麼?」

  嚴明道:「這個,自然是準備好了,從昨晚起就在宮外門候著。不過殿下已交代過,今日不能走!」

  還在說話,已見沈珍珠啟步往殿外走,邊走邊吩咐宮女嬤嬤們拿行李、抱李適,他急得滿頭大汗,連步追趕上去道:「王妃若執意要走,也得容某速去回稟殿下一聲。」

  沈珍珠邊走邊說道:「那你去回稟罷,我就先起行了!」

  沈珍珠甚少親自主持這類事宜,此際她一吩咐下,分配隨行的侍從們哪個敢不聽話,不過一會兒功夫,都收拾齊畢於殿前聽命。沈珍珠目不斜視,「蹬蹬蹬」走下玉階,由隨身宮女抱著李適,一同坐上最前頭的輦輿。

  嚴明無可奈何,他本被委以護送沈珍珠去洛陽之責,只得回首吩咐近旁侍衛速速去回李俶,自己緊步跟上沈珍珠的輦輿。一路尋思著,此事極是不妙——李俶正在朝上,那侍衛如何能回稟此事?等至三兩個時辰後李俶朝會散畢,便是要追趕沈珍珠一行,也是來不及。他身不由已,只得隨著沈珍珠一行人出宮門、上馬車,一行人輕裝簡行往洛陽方向而去。

  第五十九章 錦江風撼雲霞碎

  轉瞬間沈珍珠與李適在洛陽宮中已居留七八日。那日一至洛陽在宮中莊敬殿安置下,她便書信著人送至李俶,然李俶除遣一名太醫至洛陽外,竟無隻言片語與她。她情知他是真的生氣,然而她還能如何?她偏處一隅,自欺欺人,不過是讓自己不再阻攔他的行程。

  惟有心痛,是自己無法阻攔,太醫每每為她把脈搖頭道:「王妃積郁過深,脾土鬱結,有百害無一益啊。」

  她淡定的微笑著,直至送走太醫。她在洛陽陌生的大街小巷中穿行遊梭,在寒冬陌陌中觀雪景看星辰,或者,烹一壺茶,靜候天明。

  她從未如此空閒過,也從未如此迷惘,從未如此虛空。

  這個世界,與長安如此之近,又如此之遠,沒有李俶,沒有皇權,然而,似乎處處都是他,都是那個隱而不見的天地。

  十二月十九,一大早眾內侍宮女們便迎上來恭祝壽辰。沈珍珠知道是嚴明露的口風,見眾人情意拳拳卻之不恭,便命特地多加採辦菜肴酒水,晚膳好好款侍眾人。

  這日雪後初霽,是難得的好天氣,沈珍珠便帶同李適乘肩輿往哲米依府第遊玩。李承宷與哲米依未住宮中,而是居住在銅駝坊的豳王宅。

  肩輿行走不緩不急,李適由宮女懷抱,嚷嚷著掀開簾帷,探出小腦瓜四下亂看。年節將至,加之天氣晴好,街面各種商品貨物琳琅滿市、市人女子來往熙攘,小兒本就最愛熱鬧,李適久居宮中,自然最愛這樣的場景,嘴裡吱吱呀呀的與宮女說話著。沈珍珠笑看著兒子,心中一時歡喜,一時悵惘。

  哲米依比前幾日面色紅潤許多,一見沈珍珠,喜笑嫣嫣的,打發李承宷帶李適去玩耍。這叔侄二人雖相識不久,倒是十分合契。

  哲米依道:「 李承宷傷勢已復原,我們預備明日便去長安。」

  沈珍珠隱隱失望:「這樣快?」

  「一著是為拜謁太上皇,二來,」她大大方方的笑著,「年節已近,聽承宷說,我們還有忒多禮儀要向諸叔王盡到!」她與李承宷雖然成婚已過一年,但因長安失陷,一直未正式見過諸親王和宗室王,這一場禮儀無論如何也得認真補上。

  哲米依仿佛無可奈何的說:「你們漢人禮儀真是繁多,真要累死我的!」話是這樣,神情輕鬆自然,她本性豁達,旁人會謹小慎微的事,她並不放在心上,就算是禮儀出現忒大差錯,在她心中也不是甚麼要事。

  沈珍珠真心欣賞她的脾性,說道:「草原、大漠、戈壁,是真的很美吧!」

  哲米依眼中掠過一縷亮色:「對啊,等我與承宷在長安盡過禮儀,就會回敦煌。那裡自由自在,我們可以騎馬、獰獵,看星星月亮……」語中是無限憧憬,拉著沈珍珠的手道:「可惜你當年在回紇正逢苦寒,未能領略大漠南北的美景。」

  沈珍珠微微一笑:「天下美景甚多,我確是過於執著。」

  哲米依聞言竟大喜過望般,左右望去,見李承宷領李適玩耍走遠了,一把抓住沈珍珠的手,低聲道:「你如果改變主意,願意去大漠,可汗可是隨時隨刻等著你!」

  沈珍珠才知她是誤會自己意思,面上一紅,窘道:「你真是胡言亂語!」

  哲米依歎氣道:「我瞧你近來的神情,雖然不肯對我說,確是十分傷心難過。該勸你的話,我以前已對你說得很多。你總有自己的盤算,從來不肯聽我的話,待我與承宷離開後,你在洛陽甚為孤單,可真叫人憂心。」

  在豳王宅用過簡單晚膳後,又被哲米依拉著敘話至很晚,才打道回宮。

  屈指算來,這竟已是她嫁與李俶後的第六個生辰。

  第一年生辰,她被張淑妃與獨孤鏡設計,複被默延啜所擄,在塞外苦寒和雙目失明中,不知不覺度過。

  第二年生辰,李俶本已說好為她慶賀,然頭日陝郡突發民變血案,他臨時奉詔出行。

  第三年生辰,適逢安祿山造反,她身懷有孕,李俶遠赴潼關鎮守。

  第四年生辰,她為安慶緒囚禁于這洛陽宮中掖庭。

  第五年生辰,李俶率大軍收復長安、洛陽,亦不在她身畔。

  原來光陰荏苒,瞬忽無痕,人生能有多少個六年?

  宮女剝亮宮燈在前慢慢領路,內室燈光寒微,簌簌風過,吹卻重幔帷簾四下飛舞,恍惚中看到他端坐幾前的身影。她緊走幾步,仍是四散舞動的重幔帷簾,偌大內室,更增空曠孤清。

  什麼也沒有。

  這樣大的天下,無窮無盡的事務,和欲望。

  她若要等,若要守候,只能是無窮無盡的失望罷。

  就象她,本要抱著「甯同萬死碎綺翼,不肯雲間兩分張」之心,只是這對於他,也許不是那般重要。

  然而她還是沒有其他選擇。

  女人,是否一生要為愛沉淪?

  只有選擇繼續愛,繼續這樣的人生。

  天下美景甚多,她確是過於執著。

  清晰明白的痛著,所以痛得更透徹。

  十二月二十,肅宗下詔:廣平郡王俶為太尉,進封楚王;進封南陽郡王係為趙王,新城郡王僅鼓王,潁川郡王僴兗王,東陽郡王侹涇王;封子僙為襄王,倕杞王,偲召王,佋興王,侗定王。二十一日,又下詔冊封數名公主,其中李婼被冊為和甯公主。肅宗自登極後一直未冊封諸皇子皇女,為的是虛位以待玄宗還朝歸政,然軍政權均已在肅宗手中,玄宗又豈會不識時務再登皇位?從蜀中迎回玄宗並取得各種傳位印綬後,肅宗名正言順,才對諸子女一一加封。

  至十二月二十七,長安仍無人前來迎接沈珍珠回去,沈珍珠似乎也無回長安的打算,洛陽宮禁中流言四起。或言楚王與王妃失和,王妃失寵;或言王妃行為不端,與他人私相授受,將會被廢;甚且有言李適非楚王親子,餘下話語更是不堪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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