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
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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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今日我真不知該高興,還是難過,」沈珍珠轉頭,對著那一汪池水,輕輕說道,「俶對我之情,我豈能毫無把握。素瓷之事,我信他是無心之失。他與素瓷,委實是怕我傷心難過,這件事雖是有意騙我瞞我,也是誠心待我。俶為著我,明知素瓷之子是他親生,卻不肯相認;素瓷為著我,寧可誣指他人為孩子之父,也不願說出真相。哲米依,……你說,我該高興,還是難過?我沈珍珠何德何能,竟讓他們處處都為我著想,我……竟是這般嬌弱,真禁不得一點風吹雨打麼?……」 哲米依原本以為極難開解,不料沈珍珠竟與她所想大相徑庭,只歎面前之人聰穎過人,也善良過人。問道:「那日後如何安置素瓷姑娘呢?」 沈珍珠決然道:「我自然是要俶給她、給那孩子名份的。我殿中本有旁人眼線,此事料必會極快傳遍闔宮上下。我決不可讓他人看我廣平王府的笑話,俶一日未回,我就不能示弱人前!」宮中傳襲流言的速度,向來是驚人的。 哲米依垂頭思索半刻,說道:「嫂嫂,有些話,我如鯁在喉,一定要跟你說。」 「說吧。」 「當年我習讀漢學,教習先生曾道——自古以來,朝堂後宮是天底下最齷齪之處。當時不信,待我嫁到唐室,時日雖短,也見過不少齷齪之事。哲米依眼拙,以我來看,廣平王殿下對嫂嫂你現在固然是深情款款,可自古帝王,有哪個能自始至終,對一名女子深情不移呢?這後宮便如朝政,你若只恃著殿下之情,不處處用心經營提防,日後恐怕後悔不迭。」 沈珍珠聽了哲米依一席話,怔怔半晌無語。 哲米依是旁觀者,也是清醒之人。 對李俶,她向來是有信心的。然而,歲月漫長悠遠,無窮變數。這份情,是否真可以不移不變,天長地久?此番克復兩京,他功勳之大,旁人無出其左,太子之位,已成定局。從此後,他身畔更不乏鶯鶯燕燕。 她,無力阻擋。 她可以退多少步?姬妾成群也好,兒女成堆也罷,只要他心中只有她,她都能忍,都能接納,哪怕寸寸煎熬,心頭淌血。 但若有一日,他心中已有旁人,她該如何自處?她終究是要學著千古以來的妃嬪、女子,對夫君曲意承歡、時時經營、處處爭寵麼?這一生,就湮沒在這般的日子裡? 這,可是她沈珍珠要的一生? 「何人大膽、擅闖內苑!」遠處侍衛一聲暴喝,驚擾了沈珍珠與哲米依。 沈珍珠起身望去,燈火的影影綽綽裡,兩名侍衛正攔住人盤問。 「因領路內侍臨時走開,本汗不識路徑,誤入內苑,有何要緊。」被盤問之人說話聲音不疾不緩,音量不高,卻字字沉穩有力,清清楚楚將話語傳過來。 沈珍珠和哲米依不禁對視一眼,她們皆已聽出,說話之人,正是默延啜。 「此乃回紇可汗,不得無禮!」沈珍珠沉步往那方走去。 默延啜霍的抬頭,想來未料在此處遇見沈珍珠。 沈珍珠於數丈之外立定。默延啜按刀立於稀疏樹蔭下,月色遷移,燈火暈暗,遠遠的看不細緻他的面容。只覺他的目光在她頸部稍作停頓,旋即移走。沈珍珠不自覺的抬手輕觸脖間帔帛,含笑說道:「可汗定是剛至大明宮謁見陛下吧。」 「是。」默延啜回答乾脆冷漠之至,簡短一個字,甚且挾著不怒自威之氣。沈珍珠從未見默延啜這般和她回答,心頭頗為不耐,但思及自己與他在鳳翔茶館已剖白切斷得一清二白,亦無甚話可說。乃揮手吩咐侍衛道:「你速速為可汗引路出玄武門,時辰不早,莫誤宮門上鎖。」 那侍衛正答應著「是」,默延啜忽的欺步向前,一把緊緊捏住沈珍珠的手腕。默延啜用勁奇大,沈珍珠腕痛欲裂,卻見默延啜面色鐵青,雙目如噬,竟是生氣惱怒之至的模樣,正自詫異,聽他沉聲道:「你對葉護說過些甚麼?竟讓他做出這等的蠢事!」 沈珍珠不明所以,「你說什麼?!葉護出了什麼事?」哲米依在旁喚道:「可汗快鬆手!」 默延啜狠狠的摔開她的手腕,「葉護居然擅自讓我回紇兵丁在洛陽城搶掠三日,是不是你教唆他的?」 沈珍珠手腕劇痛,一時未聽清默延啜之話,待省起,不禁大怒:「你回紇以我大唐女子、衣帛為籌,方肯出兵助我。現下在洛陽搶掠三日,害苦百姓,竟然誣指我教唆。此話從而說起,我沈珍珠怎會教葉護這樣行事!」 默延啜冷哼,「若我葛勒可汗要你大唐女子、衣帛,只會教你唐室百姓感激涕淋、心甘情願奉上,搶掠豪取,怎是我默延啜的行事手段!這件事,就算你未教唆葉護,也與你脫不開干係。葉護真是愚蠢之至!怎可行搶掠之舉,壞我回紇名聲!」 沈珍珠這才全然明白。默延啜,正是俯仰天下,深謀遠慮。他助唐軍破叛賊,亦是為回紇揚名,他深習中原文化,怎麼不明白以德服天下之理?可葉護之行,卻讓回紇在洛陽百姓心中威望盡失,傳諸天下,士人雅客更會指回紇為蠻夷之族,無德無能入主中原。無怪默延啜會氣恨到如斯地步。葉護是出於何種原因下令搶掠?真是為兌現當日對她所說「決不與唐室為敵」之誓而有意破壞默延啜大計?還是僅僅無心之失,貪婪所造? 默延啜說過這幾句話,回頭便走。走過幾步,卻又回身,慢慢走過來。走至哲米依面前,似是方才未看見她,此時才省起有這麼個人一般。 他深深的看著哲米依,仿佛思忖良久,才開口道:「哲米依,有件事須得告訴你,你切莫驚慌——承宷他,在攻打洛陽時,受了重傷。」 第五十一章 荊棘滿懷天未明 默延啜雖再三說李承宷並無性命之虞,哲米依還是慌得手腳發顫,沈珍珠憂心之下未失分寸,攜著哲米依稟明張淑妃,索性備馬讓哲米依漏夜飛馳洛陽。 頭晚折騰半夜,次日早起,對鏡正貼花鈿,宮女急慌慌在簾外道:「王妃,崔孺人今晨只怕不好了!」沈珍珠手一錯,那花鈿就貼歪了,她隨手抹下,便往崔彩屏所居南室走。 崔彩屏近前的宮女驚惶失措,許是從未經歷這樣的場面,皆不免心中惴惴。宮室藥香濃郁,厚厚的簾帷掀起,崔彩屏平臥榻上,分毫不動。一名宮女抹著淚抽泣道:「早起就喂不進藥了。」 素瓷晚一步到,她神情萎靡不振,眼眶泛紅,想來昨晚是沒有休息好的。見沈珍珠側目瞧她,上前兩步微微施福。沈珍珠腹中有萬千話語,然此時此刻,情境不當,意猶難言,輕聲道:「先看崔孺人罷。」 這原是一種默契,素瓷纖長細指遊移于崔彩屏鼻下,驚道:「一時有,一時無,只怕兇險!」 太醫居然還未到,崔彩屏現時身份,當真人人都可怠慢。 崔彩屏更加瘦了,面龐黃中帶黑,雙眸死死盍著,眼瞼濃黑似漆,與身蓋華彩錦被相較,更顯骨瘦形銷。沈珍珠此際尤為深憐崔彩屏——崔彩屏只是性情驕縱,實非手段惡毒之人。這紅塵繁華、錦鏽天地,傳諸後世萬代,都是華彩篇章。然而讀書讀史、看世看情,身為女子,仿佛總須倚仗他人生存——或娘家,或夫家。今日,她為崔彩屏憐惜,不知他朝,可有人為她沈珍珠發一聲長歎? 「呃——」崔彩屏喉間作響,乾澀的嘴唇似張似合,如喃喃有語,沈珍珠朝她貼近,雖知她已神智模糊,仍意欲她臨終前有一刻清醒,道:「彩屏,你想說什麼?——」 她這一喚,崔彩屏真的緩緩睜開眼。 她似是許久未睜開過雙眸,慢慢的、艱難的,順應著室中幽暗光線,她眸色暗淡,淒涼無助的,讓沈珍珠牽動胸懷一點點的痛。 「你是——沈珍珠?」崔彩屏嘶啞的嗓音,努力的繼續睜眼,極力要將面前之人看清。 「是。」沈珍珠答著,卻聽耳畔風聲響掠,一道銀光迎面掠起。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是崔彩屏在狂躁嘶叫。 沈珍珠尚未反應過來,右半個身子生生被人硬推,「通」的側倒榻前,隨即聽到「啊」的沉悶慘叫,身上一沉——一副柔軟溫香的身軀壓倒在自己身上。 「殺人了啊——」宮女聲調變形,尖聲叫喚,室內炸鍋。 「吵嚷什麼!」何靈依由外室匆匆奔入,聲音冷峻,立時壓息室內紛亂。 沈珍珠身上一松,有宮女小心翼翼攙起她。她側頭看去,何靈依深蹙秀眉半跪於地,一手枕著素瓷的頭。素瓷合著目,一動不動躺在地上,身下鮮血涔涔溢出,染得氈罽素彩的菊花妖豔駭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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