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珍珠傳奇 | 上頁 下頁
三〇


  看著那侍婢將點心一樣樣的撤完,沈珍珠才苦笑道:「我這樣沒有容人之量,傳出去,你可要遭人笑柄。」

  李俶一笑,「我就要讓天下人知道,廣平王愛妻如命,故而也懼其如虎。讓那些市井流言,不攻自破!」

  「只怕攻城易,攻流言難。」沈珍珠忽的冒出一句。

  李俶眉宇一收,聲音柔和:「珍珠,你怕嗎?」

  沈珍珠沉默,一雙晶亮的眸子掠過緋紅地毯,茶釜茶盞,珠玉門簾,淡雅帳帷。她憶起新婚那日,他攬了自己的手登上輅車,「有我,別怕」,那聲音一遍遍迴響,經歷生死離別,前塵往事,錯亂交加。假若,假若從未愛,從未用心,一生無心無肺,就如彼時新婚,明知與她人分享他,也不過坦然處之,無怨無艾,她仍做她自己,旁觀世事的沈珍珠。然而終究是愛了,是怨了。她的心何嘗未動搖,默延啜,會將她護在掌心寵溺呵護,而回返長安,卻有無盡的風雨要與他共同去擋。原來自己氣也罷,嘔也罷,終歸在心底最深處早已原諒他。

  竟如有一個世紀那樣長。李俶心懸若墜,忽的她抬眸開顏一笑,說道:「我信你。」

  這三個字仿若天籟之音,李俶驚喜交加,不可置信的攥住她手,「你信我?你不再氣我,惱我?」深深笑意已在嘴角,仿佛再不控制,就會裂放而出。

  沈珍珠目光如水般柔軟,輕輕抽手撫上李俶眉頭,笑道:「人人都說廣平王睿智深沉,機警識人,原來竟是誤談。……我的夫君,原來也是這樣傻。」

  是啊,他是這樣傻,只為他是那樣害怕失去她,從回紇將她尋到,再一路回家,這樣小心翼翼,這樣如履薄冰,生恐一轉眼的功夫,她消失在自己的視線裡,生恐她生氣惱怒,對他淡若止水,忽遠忽近。

  此時,仿佛所有疑竇都消失了。她離自己這樣近,不僅是她撫在額角的纖纖細指,不僅是她袖袍幽幽淡香,不僅是她耳鬢廝磨呼吸細碎,更是她的心。

  李俶的心室,此時如同陰雨後的光風霽月,只剩下舒暢的寧靜,溫馨的快樂和更熾的愛戀。

  他與她緊緊依偎。微風吹拂窗帷,霞光依依若退,室內仿佛湧進了淡藍色的雲靄,一切都猶如罩在浮動的交疊的薄紗之中,似清非清,似見非見,如夢幻般朦朧,如微醉般酣暢……

  李俶第二日早上方允素瓷、崔彩屏和獨孤鏡來見沈珍珠。

  沈珍珠與素瓷主僕重見,又念及死去的紅蕊,不免涕淚交加,難過一番。

  崔彩屏依然神采飛揚,舉止張狂,看來雖吃過些苦頭,並沒有讓她增長心眼和見識,此時難掩自得之色,入門不拜話語已至,「姐姐總算回來了,真是謝天謝地,彩屏總在家中擔憂,生恐姐姐也學建甯王妃再不能回。」

  李俶面色一沉,正待發作。沈珍珠以牙還牙,已搶先笑著答道:「多承妹妹關心。我不過暫回吳興小住幾月,倒讓妹妹無妄操心。說起建甯王妃,妹妹這話真是奇怪,殿下非建甯王,我也不是建甯王妃,何以拿出比較?只是——」頓一頓,接著說道:「若妹妹也回蜀中老家暫住,不知會否學了建甯王妃?」跟在後面的獨孤鏡倒是從從容容上前施過禮,低眉垂頭並不多話。

  崔彩屏默了半晌,才將沈珍珠話中隱意弄通,氣惱得白玉般的臉龐漲得通紅,瞪著沈珍珠,「你,你-」她口齒笨拙,一時半會兒想不出話來回應,以她潑辣之性,只想姿意胡鬧一通,最不濟也得砸了這房中幾件玉器,然她深自畏懼李俶,見李俶明顯甚為回護沈珍珠,對自己毫無幫襯之意,她也不是傻子,只得恨恨跺腳,「哇」的哭出聲來,對身後侍婢嚷道:「回房收拾,我們回——」忽聽李俶重重咳嗽一聲,她身子悚然一縮,生生的將「韓國夫人府」這五個咽回肚中,掩淚飛奔而出。獨孤鏡似是有些焦急,喚著「姐姐」便要去追崔彩屏。李俶凜聲道「站住」,她慣以李俶之命是從,聞言立即停步,轉過臉來。

  沈珍珠也知自己方才說話太過狠毒,但她深恨崔彩屏母女當初起心下藥謀害她的孩兒,方故作此語。崔彩屏雖有家世庇佑,但論其手段,實在不配與她沈珍珠為敵。反而是這肅立一旁的獨孤鏡,心計深沉難窺,兼對李俶暗蘊深情,實須著意防範。

  當初崔彩屏小產之事,雖然沒有確鑿證據,但種種跡象莫不表明是獨孤鏡使出的手段。劉潤死後,能自由進出尚藥房的人,除了尚藥房兩名婢女,便只有每日在府內巡查的獨孤鏡。沈珍珠忖度,獨孤鏡當日亦是無意發現銀娥在藥中下商陸,起了疑心後特意將兩副藥調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崔彩屏與沈珍珠兩敗俱傷或許是她始料未及,但她著實是親手導演了一出好戲且置身事外,連李俶明明知曉根由,也不能責怪她——誰知道銀娥放的乃是墮胎之藥呢?況且,若她不換過,那一壺藥下去,直接受害的不正是沈珍珠麼?

  沈珍珠正暗地思量諸種可能,聽得「吱呀」門聲,室內陡的一暗,門已由外合上。李俶目光幽深陰促,淡淡的看著獨孤鏡,獨孤鏡屏息低頭,不敢與他對視。

  「啪——」厚厚的帳簿擲於地上,扉頁卷開。李俶不怒自威:「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

  沈珍珠拾起帳簿,翻開看去,只見上面密密麻麻,由始自終,全是記著「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領幣若干錢」,時間由三個月前起,至昨日止,總記有足足上百頁,領幣人名姓繁多,也不乏有人月月都在領用,幣數多則上千錢,少則二十、三十錢。

  沈珍珠疑竇叢生,將那帳簿慢慢遞與獨孤鏡。

  獨孤鏡迅捷無倫的翻看幾頁,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殿下,這是何意?恕奴婢愚昧不懂。」

  李俶淡淡道:「哦,莫非你還要我說得一清二白?你自己做下的事,如今罪證確鑿,還想抵賴不成?」

  獨孤鏡「撲通」跪伏於地,仍無驚慌之態:「奴婢實在不知,請殿下明示。」

  李俶冷笑一聲,道:「看來你實是不知悔改。……這本帳簿上,難道不是你的筆跡?」

  「這,確是奴婢親筆所記。」

  「所記何事?」

  「乃是近三個月來,奴婢在西市新建長安城最大的絹行帛市,付與諸位匠人的工錢。」

  「那真是機緣巧合,」李俶眉宇不動,直盯著她的眼睛,慢慢說道:「本王近日捕住幾個在市井之中散佈王妃謠言的,他們的名諱,竟與這帳簿上其中幾名,一模一樣!」

  獨孤鏡渾身一震,眸底精明斂去,卻隨即鎮定,抬頭沉著堅定的回道:「不!奴婢冤枉,奴婢沒有做過這樣的事!」

  「怎樣的事?」李俶並不放鬆她,依然緊緊追問。

  「殿下若疑我買通他人,故意散佈不利於王妃的傳言,就請殿下將那捕來之人,與我當面對質,立時可見究的!」獨孤鏡眼中回復冷靜的流光。

  李俶不動聲色與她對視片刻,忽的拂袖將她扶起,道:「好,我信你!」

  「殿下!」獨孤鏡似是不相眼前之事,朦朦水光飄浮眸中。

  李俶已回頭攜沈珍珠的手,徵詢問道:「珍珠,你認為如何?」指尖輕觸沈珍珠掌心,沈珍珠心領神會,也笑答道:「我自然也信。獨孤妹妹聰慧可人,怎能做出這種事情。《張儀傳》中也說過,眾口鑠金,積毀銷骨,看來有人著意要栽贓給妹妹,只可惜這方法太過蠢笨直捷,怎能瞞過咱們刑部尚書的法眼。」她這一說,連李俶和獨孤鏡面上都有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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