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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他的手緊緊扳著她的肩臂,她看著他的眼,急切中帶著慌亂。眼見他如此著急,她原該是溫柔體貼,或是依舊淡淡對他,聽他解釋清楚,他該還有許多話要說,那也許是自己需要的理由。卻不知怎的,心中一時迷亂,一股無名的衝動由腹腔直沖上來,劈手將他一把狠力推開,李俶頭碰在馬車一角,發出悶響,卻急忙支撐起身,呆呆的看著她。只見她忽的捂住心口,仿佛痛徹心扉般,他伸過手要去扶她,聽她大聲喝斥中喘息難平:「你走,我不想聽你說!」話音未落,身子猝然向後傾倒,李俶合身撲上,她白玉般的面龐在他的臂彎裡,身子柔軟,直如睡著一般。

  長孫鄂怒氣衝衝,直對著李俶的面斥道:「你們夫妻吵架了?又惹你娘子生氣了?上回已經對你說過,珍珠身子須得加意調養,少有憂勞,如今連續三個月趕路已是操勞,你再弄成這樣,神仙也救不了。」

  「長孫先生,」沈珍珠悄悄拉了拉長孫鄂的衣襟,嗔道:「不關俶的事,昨日你不是也要我陪你下了四局棋嗎?」

  「這,」長孫鄂一時語塞,無可奈何:「好了,我不管了,我一把年紀,又不是你們的爹娘,真是瞎操心。」

  李俶正要說話,聽見外間咳嗽一聲,走了出去,陳周附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他面上隱隱透出喜意,點頭又回到房中。沈珍珠抬頭見他額角突起,顯是腫了一個包,歉意頓起,想支撐坐起,卻全身乏力,李俶上前按住她的雙肩,道:「既已到了金城郡,不妨多休息幾日。」頓一頓,接著說道:「那些事,你既不願聽,我再也不說。我已部署妥當,諸種謠言自會灰飛煙滅。……只要你信我。」

  長孫鄂長歎一口氣,揮袖而出。

  第十八章 試勞香袖拂莓苔

  侍女小心翼翼在前領路,似是惟恐腳步聲響驚醒這沉寂的庭院。已值初夏,庭院裡不見草木蔥籠,唯有隱約衰微氣味。

  門扉深掩,慕容夫人停下腳步,不到半年時間,她頭髮盡白,由雍容華貴的大學士夫人,變成鳩形雞面的老婦。「進去吧,」她聲音蒼老如死水。

  侍女推開門,沈珍珠和長孫鄂一先一後踏入房內。

  尚在外室,已聽到慕容林致溫柔婉轉的說話聲,「你略有暑熱,須得以六一散、鮮荷葉、金銀花、藿香、佩蘭、薄荷葉、杏仁、連翹、鮮蘆根,用水煎服。」內外室之間簾幕疏薄,見慕容林致著一襲素淡的家常裙裳,纖細嫋娜,淡掃娥眉,由雕花小窗前立起,攜了面前侍女的手,「來,我把方子寫給你,你自己去照單抓藥,」走近幾案坐下,拿出一張小箋,調了墨,一絲不苟的寫了起來。內室由外飄出縷縷蘭香,慕容林致神色嫻雅自若,寫藥方時嘴角笑意盈盈。

  沈珍珠慢慢走近,隱隱覺得不妥,那侍女隔簾望見沈珍珠,嘴角一裂,透出苦笑。

  「寫好了,拿去吧。」慕容林致放下筆,再細細檢查一回藥方,遞給侍女。「謝小姐。」侍女作喜笑顏開狀福了福。

  「林致。」沈珍珠開口喚她。慕容林致聞聲望來,一對明眸清澈無垢,歡喜的答應著,掀簾而出。沈珍珠上前就要握她的手,豈料她竟視同未見,裙裾一飄,錯身而過。

  「師傅!」慕容林致直撞入長孫鄂懷中,大發嬌嗔:「你怎麼捨得來看我?」

  長孫鄂慈愛中蘊涵萬千憐憫,抬臂輕輕撫過慕容林致髮絲,強作笑顏,「致兒,想師傅了?」手已不動聲色搭上她的脈搏。

  慕容林致盈盈笑著點頭,「師傅上月回洛陽囑咐我看的書,林致已全部看完了,還寫了一大摞筆記。落雁,快把筆記找來,給師傅過目。」那侍女神色尷尬,唯唯答應,站著不知所措,長孫鄂朝她使了個眼色,她才又走回內室。

  慕容林致這才看見站立一旁的沈珍珠,非常客氣的朝她點頭笑笑,向長孫鄂道:「好美麗的女子,師傅,你又新收弟子了?」沈珍珠滿腹辛酸,忍淚回以一笑。此時方知李俶所說的「大異常人」是何含義。

  「你愈發聰明,這正是為師新收的弟子,姓沈,名喚珍珠,比你年長,你得喚作姐姐。」

  「沈珍珠?」慕容林致念了一遍名字,目中閃出怔忡之色,「這個名字好熟,好象在哪裡聽說過。」以手支額苦苦思索,似是怎麼也想不起來,漸漸的眼皮打架,掩口打個哈欠,十分倦怠的笑對長孫鄂道:「我這段時間也不知怎的,仿佛總睡不夠,老是睡意沉沉……」說話間人已歪歪倒倒,沈珍珠急上前扶住她。長孫鄂眉頭深皺,勉強放鬆語氣:「夏日困倦不足為奇,快去睡一會。」慕容林致「嗯嗯」的答應聲中,那侍女已上來將她扶入內室,頭方挨著枕頭,便已沉沉睡去。

  「致兒雖然命苦,但如今這種模樣,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慕容夫人不知何時已入房中,床塌上女兒睡容嬌媚安詳,似乎仍是當初待字閨中,美名遠播的慕容二小姐,一切從未發生,一切從未經歷,若世事皆能翻過重來,該是何其之好,「她得了失魂症,與倓有關的所有,全然不記得了,仍以為這裡是洛陽舊居。」

  「倓來看過她麼?」沈珍珠問。

  慕容夫人冷冷一笑,「別提那負心薄倖之人,若不是他這般絕心絕情,致兒不會至此,老爺也不會……」,聲音哽咽,「你們可知,安慶緒將致兒送回建寧王府當晚,李倓便將她逐出遣回娘家。我可憐的孩子,方踏入府門就一頭倒下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來後,就成了現在的模樣。」

  沈珍珠心中陣陣冰涼。慕容林致受辱之事,安慶緒和李婼定會嚴守秘密,李倓何至如此啊,若他真心愛護慕容林致,又能有多少人知道她的經歷?妻子失節,固然再不能舉案齊眉,又何苦將她往死路上逼迫?所謂情義,所謂愛戀,竟然這般難過風雨,這般易碎堪折,原來慕容林致與李倓的愛戀,不過如宮殿裡的鎦金鏤花瓶,高貴絢爛卻不堪一擊。從高處跌下,旁觀眾人除了驚歎,惋惜的只是它的價值,而不是為何跌落。與林致相較,自己何其幸運。喟歎道:「林致種種苦楚,都因我而來。珍珠一定要找出幕後之人,還林致公道。」

  慕容夫人搖頭,「我慕容家已經這樣,是是非非,再作計較也無助於事,只是……」,對長孫鄂道,「先生方才也看到,致兒別的還好,只是精神不濟,每日除了早上還能看書寫字外,大半時間皆在睡覺。這讓我頗為擔憂。」

  「這並不是大事,」長孫鄂收回搭在慕容林致脈搏上的手,面上極有憂色,「只是有一層,不知夫人想到沒有?」

  「什麼?」

  「失魂症病起通常有兩個原因。一是頭部受劇烈撞擊損傷;二是由心而起,經受劇烈刺激和打擊後,心中逃避過往,乃得此病。可無論是哪一種原因,皆有恢復記憶的可能,若致兒到了那一日,不知如何自處?夫人,你又如何自處?再說,你又怎能永遠守護她,她也不能一生一世呆在這一間屋裡。」世上的事,總歸逃得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這,先生的意思是要幫致兒恢復記憶嗎?」慕容夫人一時躊躇,但隨即堅決搖頭,「不,我寧可她象現在這樣,能得一日快活便是一日。」

  長孫鄂微微歎氣。這般的境地,的確是不易勸說,何況慕容林致真的恢復記憶,面對層層打擊和李倓的薄情寡義,焉知不會再度崩潰?只盼時間能讓心智更加成熟,磨平創傷。

  沈珍珠心中一動,驀的起了個主意。

  從慕容府出來,李俶將沈珍珠接上肩輿,問道:「如何?」

  沈珍珠道:「我勸說長孫先生將林致接去回紇,慕容夫人已經答應。」

  李俶見沈珍珠仍怏怏不快,乃笑著寬慰道:「這不失現今最好辦法,若林致能承繼長孫先生衣缽,說不定成為一代名醫,震古鑠今。」

  沈珍珠凝眉答道:「若真能如此,或可稍減我心中負疚,我欠林致的,總歸此生也難以償還。林致遠避世外,隱姓埋名,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再能相見。」

  廣平王府一如從前巍峨莊嚴,李俶攜了沈珍珠的手穩穩踏入府門。

  府內是這樣寧靜平和。巡邏的侍衛躬身行禮,似乎二位主人只是閒暇遊玩歸來,毫無詫異之色;僕役修剪花枝,婢女端盤拿物四處忙碌,迎面碰見李俶和沈珍珠的,不過家常的欠身施行。

  沈珍珠遲疑的望向李俶,李俶笑道:「你看,我們這不是回家了?一切如常,和你離開時一樣。」說話間已至清頤閣,已有侍婢端來飯菜點心,悄然掩門退下。

  「來,你餓了一天,先吃塊點心。」李俶隨手拿起盤中一塊小點心,送入沈珍珠口中。沈珍珠慢慢吃了口,神色略露愀然,李俶看在眼中,問道:「怎麼?不合口胃?」撿了剩下的半塊吃了,心下明白幾分,喚了聲「來人」,一名侍婢應聲而入,聽他吩咐道「把點心都撤了」。沈珍珠連忙阻擋:「這又何必,總歸是她一番心意。」李俶卻道:「你既不愛吃,何須勉強,全部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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