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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只是有一點十分不公平,我卻不得不說,」室內氣氛漸佳,沈珍珠接著說話,見李俶和獨孤鏡都是一愣,乃笑語上前挽住獨孤鏡之手,對李俶道:「獨孤妹妹現已是孺人身份,還是左一句『奴婢』,右一聲『奴婢』的,叫人聽了好不自在。」獨孤鏡不好意思的低頭,她雖被李俶納為孺人,其實並無夫妻之實,少女的差澀還是有的。聽沈珍珠說道:「再說,殿下你還讓妹妹抛頭露面,為你四處奔波,實在不妥!」獨孤鏡眼波一凝,心中著實一沉,卻聽沈珍珠又將話扯開了去,問她西市的絹行帛市何時開業,有哪些花色的布帛,這才放下心來,一一回答。

  待獨孤鏡走後,沈珍珠才對李俶道:「你這樣故意試探她,真有兵行險招之嫌。她若是反了你,將所知經營和錢帛悉數卷走,你真真就人財兩空!」

  李俶斂眉輕笑:「我敢試,就會安排周全,你且瞧著,今日之後她的一舉一動,莫能逃出我的眼線。我總得知個深淺——她究竟在我背後玩過什麼花樣。」

  「無論玩什麼花樣,她終究不是為了你?」沈珍珠帶著戲謔的沖李俶笑了笑,這樣的神情是李俶從沒見過的,不由攬她腰肢入懷,笑問:「你呢?你可會象她一樣,爭我搶我?」

  沈珍珠撲哧一笑,輕輕由他懷中掙脫開來,說道:「我現在只想知道一件事。」不等李俶開口相問,故意皺著眉頭,牙根狠咬,偏掩不住神色中的笑意喜悅:「你當初為何執意納獨孤鏡為——」那個「妾」字尚未出口,櫻唇已被霸道的狠狠堵住,她靜靜的閉上眼,沉浸在這一刻的悸動和溫柔之中,這一吻甘甜沁骨,流連難舍,良久,良久,李俶唇齒附於耳畔,微聲道「衣薄風香」,她只覺羞不可抑,耳根滾燙,連如玉粉頸也羞得通紅,這更令他神魂微漾,托起她柔軟纖細的身子,夏日紫湖紗衣無聲委地……

  第十九章 橫江欲渡風波惡

  李倓被拘禁于太極宮後一間側室,雖值夏日,室內依然彌漫著一股不去的黴腐之味,中人欲嘔。玄宗此次是動了真怒,對他看管甚嚴,連太子也不許見,李俶回宮求懇半日,玄宗念及他們兄弟情誼方勉強答應。

  李倓瘦了許多,落日餘暉,遠遠望去,側面的臉一半晴一半暗。聽到門鎖聲響,他兀自立於窗前不回頭。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窗外宮柳茂密繁綠,連成緊緊的片片樹蔭,森嚴靜穆。

  李俶緩步走去,問道:「怎會至此?」

  李倓淡然而笑:「這是我咎由自取。當日我棄林致,如今天下棄我。」

  李俶笑起來,拍拍李倓肩頭:「我可沒有棄你而去。我提審在場證人,雖說證詞均對你不利,但我始終不信你會殺了竇老頭兒。」

  「竇如知醃臢潑才,寡廉鮮恥,貪污無度,我與他數次口角相爭,在宮中朝野並不是秘密。若說一時爭執後將他刺死,雖然驚駭世人,也並無奇怪之處。」

  「正因竇如知此人齷齪,我才信你——你根本不屑以此人之血污你三尺龍泉。」李俶道,「來,將當時情形一五一十告訴為兄。難不成你想一輩子關在這裡?」

  李倓籲了一口氣,面呈痛苦之色,說道:「那日是竇如知請我赴宴。我本欲不去,可你是知道的——陛下私下已定她的女兒作我的新王妃。那個女子,你想必見過,美則美矣,俗不可耐,我實不願娶,只想在宴中一口回絕,斷了他的念想。」這樣當面回絕親事,掃人臉面,只有李倓的任俠妄為,才做得出來,李俶暗忖,陛下這回如此震怒,或者不僅因為李倓涉嫌刺殺朝臣,更是因為倓對他意旨的違逆。

  李倓將當日發生之事述說開來。

  那正是三個多月前某日,他未帶侍從,徑直一人佩劍前赴竇府,到達時天已漸昏,竇府建造極盡奢華之能事,比之他的建寧王府不遑多讓。竇如知得了通傳,親自迎他入內,在後花園內制宴飲酒,在場還有幾位與竇如知親好的朝中大臣。

  李倓心情不快,既不向他人敬酒,也不接人敬酒,只一杯一杯的喝悶酒。正喝得有些酒意了,偏一名大臣湊趣,提起竇家女兒與他之婚事,並召來竇家小姐奉酒。李倓借酒佯狂,故意摔倒竇家小姐所奉酒杯,紅著眼搖搖晃晃斜睨道:「小姐豔俗無雙,倓無才以配。」

  如此羞辱,那竇家小姐氣得幾乎要當場跳入桃花池中。竇如知更是惱怒無比,立時隨手抽出李倓佩劍要與他拼命,一時酒宴大亂,燭火倒地熄滅,客人、婢女東奔西跑,瓜果茶點酒品狼籍遍地,侍衛不知何從阻止。

  竇如知舞劍不成章法,只胡亂劈來劈去,李倓先是躲閃騰躍,直如老鼠戲貓。待覺得戲耍夠了,見他又一劍斜劈過來,李倓倒扣手腕,劍尖反向,正對竇的心口。當時李倓輕蔑一笑,正要奪下寶劍,結束此場遊戲,誰知後背被狠狠一推,酒後身子沒有支撐住,劍勢朝前送去,那柄寒光凜冽的寶劍便由竇如知胸膛沒刃而出,竇當場斃命。

  「那背後推你之人是誰,可看清楚了?」李俶問道。

  李倓苦笑:「當時天色昏黑,我即刻轉身,只看見一個人影閃入園中樹木之後,轉瞬便沒了蹤影,想要追趕,那群朝臣和侍從已將我圍住拿下。」

  李俶思付道:「如此說來,那背後施以黑手之人,應當不是在場的朝臣了。我亦去過竇府的後園,那裡花木密集,在園中暗藏一兩個人並不難,如此不僅當時在場的侍從和婢女均有有疑,連竇府所有侍衛、婢女、僕傭諸種人等均有可疑。這倒是要頗費周章。你再回想一下,那身影還有何不同之處?」

  李倓回想良久,皺眉答道:「我只可肯定,那人絕不是女子——他推我之力猛烈強悍,且手掌粗大,那身材,……現時回想,總覺得有幾分熟悉,似是在哪裡見過……」

  二人再議論一番,再想不出其他,李俶只得決定回府衙後由竇府人員名冊一一查起。

  待到臨走,李俶對李倓道:「你且在這委屈幾日,過兩天是貴妃壽辰,我設法再向陛下求情,指不定陛下一高興,就將你先開釋出來。」

  李倓默默點頭,問道:「嫂嫂回來了?可好?」

  微微喜色爬上李俶眼瞼:「她很好,只是清減了些,身子還要好好將養。」

  李倓望向窗外,垂柳依依,在風中搖弋,說道:「她在回紇一切,難道你全不在意?」

  李俶笑意微凝,道:「她所受苦楚,皆因我而起,我只會加倍愛她。他人傳言,何必理會!況且——」嘴角略翹,眼中有淩厲之氣瞬息而過,「過得幾日,放眼宮中、市井,再不會有人說半句閒話。」

  李倓怔住,在這一瞬間,他才發覺,自己的兄長已然逐漸真正強大,是力量上,也是氣勢上的。多年來他隱忍自持,暗暗積蓄力量,蓄而不發,隱而不現,卻能將想要保護的人包裹於懷,不容他人傷害。這一切,都是他李倓遠遠不及。他容忍不了慕容林致的失節,也無力保護她不受傷害。一段情愛,終成苦果。所謂的天長地久,一生一世,鶼鰈情深,都抵不過現實的無情。罷了,罷了,從此撒手,人生最美好的,皆已成過往。此番若能出得牢籠,又該何去何從?又能何去何從?

  李俶由宮中回到王府,匆匆折過彎道,方入內府,「咚」的一下,迎面與一人撞個滿懷。退後幾步一看,卻是滿面通紅的李婼,蹙眉道:「婼兒,這是做什麼?冒冒失失的。」李婼見是他,紅了眼,也不搭話,依舊扭頭往府外跑去。

  「快,快攔住她!」李俶正在錯愕中,卻見沈珍珠遠遠邊喚邊跑過來,忙緊步上前,見她喘息方定,急急說道:「快攔住她,她要去范陽!」

  李俶暗自吃驚,回頭對侍衛道:「還不快去?」侍衛答了聲「是」,抬眉偷覷李俶,似有猶疑,李俶已接著令道:「多帶些人,綁也好,架也罷——只要把郡主弄回。」

  貴妃壽辰在即,皇子諸孫、王公大臣的壽儀皆源源不絕運送入宮,李俶也備了禮品——乃是一樽四五尺高的白玉觀音,質地細膩溫潤,佛像莊重祥和,線條流暢冼練。沈珍珠與崔彩屏、獨孤鏡等人嘖嘖稱奇一番,卻道:「恕珍珠直言,這東西極好,只是——」說到此處,做個了奇怪的手勢,右手抬高指了指自己的髮鬢。李俶立時明白過來,觀音乃佛教之物,貴妃當年卻出家做過「黃冠」,以此物相敬,怕有反諷之意,觸犯避諱。當下他也著急起來,時日緊迫,該再準備什麼壽儀呢?

  沈珍珠似是靈機一動,說道:「我聽素瓷說過,東市有一家專營器樂的店鋪,據說尚私存珍稀琴譜,或可一試。」

  李俶道:「只是倓的事尚在審理,我即刻要去府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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