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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一


  斯惟雲抬頭看去,正遇上皇后一瞥而過的目光,眼前赫然浮現出當年在雍水大堤上,淩王妃下令開閘洩洪,水淹大軍的情景。那一雙眼睛,也如現在般略帶殺伐之氣,奪人心神,眸底裡卻是與皇上一模一樣的深邃與沉定,冷銳與傲岸。

  多少年君臣主從,他或許會有伴君如伴虎的顧慮,但卻從未懷疑過皇后分毫。皇后平素言行歷歷在目,非但待他如師如友,更待皇上情深義重,有些人可以令他終此一聲深信不疑,他當年曾言但凡她有吩咐,在所不辭,今時今日,便是如此。

  「娘娘,臣等請見皇上,皇上聖體欠安,臣等卻數日不得探視,不知究竟為何?眼前聖旨是真是假,還望娘娘明示。」

  聽過杜君述所言,殷監正斷言皇上是出了意外,鳳衍和皇后內外聯手意圖控制各處,若讓他們得手,便是大禍臨頭。心中萬般對策電閃而過,離開先行責問。

  皇后神情冷雋,不見喜怒,淡聲說道:「皇上剛剛服了藥睡下,殷相若非有什麼事關國本社稷的大事要奏,還是以皇上龍體為重吧。」

  「臣自然是有要事啟奏,才敢驚擾皇上。」

  「哦?」皇后語聲清宛,「敢問殷相有何要事,難道比皇上身子還重要?」

  「臣要奏請皇上早立儲君,以定國本,以安社稷。」

  放眼皇族,皇上膝下僅有蘭陽公主;灝王昔日遭逢變故,從此不納妻妾,府中世子乃是收養而來;濟王獲罪多年,世子亦遭牽連;汐王有子早已問斬流放;溟王、澈王皆無子嗣;漓王有子尚在繈褓中。若要冊立儲君,非湛王世子莫屬。眼前宮中生變,鳳家奪權,形式急轉直下,唯有在此才能扳回劣勢。

  此話一出,殷監正忽見皇后唇邊淡笑緩緩加深,便聽到鳳衍森然的聲音:「殷相怕是忘了吧,皇上早有聖諭,若有臣子再提儲君之事,以謀逆罪論。」

  字句如刀,陰森透骨,殷監正如遭雷劈,方才察覺皇后從剛才說什麼國本社稷,便是知道他必有這個念頭,絲絲引誘,等他入扣,一時不慎,竟被他們抓住把柄。

  「來人,將此逆臣帶下去。」

  隨著皇后清聲令下,禦林禁衛按下殷監正,立刻除去他身上官服,殷監正怒不可遏,「妖後亂政,我要求見皇上。」

  皇后目不斜視,雲袖揮落,侍衛不由分說便將這老臣架出庭前,分毫不留情面。

  不過片刻,皇后竟接連貶黜朝中重臣,架空中樞,自來後宮涉政未見如此,餘下幾位大臣人人驚懼失色,一時禁言無聲。

  雄渾大殿前,皇后立于龍階之上,風揚袖袂獵獵微響,身後天際風雲變幻,禦林禁衛如鳳翼展翅,分列侍立,巋然不動。她緩緩將目光轉向鳳衍,鳳衍撫須點頭,驕橫身姿映入那雙凜然鳳眸,隨著漸暗的天光陷入無盡的幽深。

  §下卷 第三十六章 袖裡乾坤臥潛龍

  宣元坊斯府,庭前兩株梧桐樹被狂風吹得枝葉亂擺,地上飛沙走石,暴雨將至。

  斯惟雲雖已位及人臣,但府第仍如以前。帝曜初年清查虧空,四進院落被人縱火燒了半邊,昊帝降旨賜他新宅卻被他上書辭謝,只重新修繕了一下,依舊安居此處。

  今日自宮中回府,斯惟雲憂心忡忡,不料剛剛邁進府門,管家急步迎上,低聲道:「老爺,衛統領等候您多時了。」

  衛長征?斯惟雲聞言一震,「人在何處?」

  「在西廳。」

  斯惟雲摒退隨從,快步趕去西廳,迎面便見衛長征輕甲利劍站在窗前。

  「斯大人!」衛長征見了他也不多禮,直接一拱手,「宮中有旨意。」

  斯惟雲振衣欲跪,被他阻住;「不必了,是密旨,請大人親自過目。」說著便取出密旨遞上。

  斯惟雲雙手接了,拆開一看,明黃雲箋,加印丹砂金龍行璽,的確來自禦書房不錯,一路看下,不由驚出滿身冷汗。

  衛長征待他看完,將另一封金漆密信取出,「自湖州東行,最多三日便可趕至琅州,玄甲鐵衛已等候在外,請大人速攜此信前去,務必轉交湛王。」

  斯惟雲心中已然雪亮。皇上近年來提拔寒門將相,懲貪腐,任循使,步步削奪仕族重權。鳳家已覺利刃在頸,危機四伏,不欲坐以待斃,竟勾結御醫謀害皇上,妄圖反戈而擊,顛覆天日。這些年來清查虧空得罪無數閥門權貴,朝中多少人對他斯惟雲恨之入骨,一旦仕族掌權,定不會放過他和杜君述等人,方才皇后在武台殿將他貶至湖州,原來竟是明貶實保。此時皇上病重,鳳氏一族在朝中勢大根深,若與之硬碰,勝負難料。更何況,鳳家外有四道布政使控制十六州軍政重權,除了帝都附近重要州府之外,另有文州、紀州、現州、琅州等正處東海軍需要道之上,一旦有變,湛王腹背受敵,必將陷入危境。皇后這是在以緩兵之計穩住鳳家,欲確保東海戰事順利。

  然而這些都還在其次,最讓斯惟雲震驚的是,皇后此時同鳳衍虛與委蛇,一手將鳳家拖至雲巔,當機立斷,借鳳衍之手掃除殷家,複又飛書湛王,暗中調兵遣將,劍鋒直指鳳家。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她究竟要幹什麼?面對這些,手握重兵的湛王又將會怎樣?斯惟雲想到此處不由打了個寒噤,穩了穩心神,問衛長征:「這究竟是聖旨,還是娘娘的懿旨?」

  衛長征一笑,說道;「斯大人看筆跡難道還不知嗎?是聖旨還是懿旨。這又有何區別?事不宜遲,大人速速啟程吧,我還要到杜大人附上走一趟。」

  斯惟雲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煩請轉告娘娘,斯惟雲定不辱命。」

  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雨,卿塵站在殿外,耳邊盡是刷刷急落的雨聲。

  雨落如注,瓢潑而下,激濺在開闊的白石廣場之上,水花成片。肅穆莊嚴的大正宮籠罩在雨勢之中,遠遠模糊成一片浮金琉璃。

  舉目之下雨幕蒼茫,天地間一片無止無盡的安靜,心中沒有一絲念想,似被這雨沖刷得無比乾淨。心靈隨著大雨無垠伸展,幾與這天地融為一體,每一滴雨都清晰,澆注心頭,透徹淋漓。

  簷下冷風撲面,吹得卿塵衣袂飄搖不定。雨絲斜落衣襟,她卻始終站立不動,任雨水飄落髮際,濕了面容,把那一雙眼眸洗的清亮。已經多少天了,任她用盡針藥,夜天淩始終昏迷不醒。那毒一次發作,似乎被他自己的意志強壓下去,再不曾反復,但他的身體也到了所能夠承受的極限。

  看著他一動不動的睡著,仿佛靈魂被掏空,緩緩填滿了恐懼。如果…她不敢想這兩個字,深夜裡獨坐榻前,握著他的手,發現原來有很多話想和他說。她便一點兒一點兒地說給他聽,曾經她記憶裡的世界,她所嚮往的未來,她藏在心裡細微的憂愁與歡喜。初相遇,再相逢,心相印,情深種,不覺已近十年,萬千歲月如水過,花開花落,朝朝暮暮,還有多少和十年…

  他就在身邊,卻不曾如往常般側首凝注聽她低語,不曾勾起唇角對她一笑,不曾用那樣清淡的聲音答她的問話,他只安靜地令她一字一句都淒涼。但只有這樣的訴說,才能驅散那生滿心間的恐懼,她才不會在那樣寂靜的夜裡獨自被黑暗吞噬。於是便這樣一直說下去,片刻都不停,直到曙光破曉,又是一天。

  又是一天,明處刀光劍影,暗處虎狼環伺,三千宮闕連綿,萬里山河。一天的雨,孤獨的冷,無力的疲憊,絲絲浸入了骨髓。

  卿塵閉上眼睛,指尖狠狠嵌進掌心,忽然將眉一揚,往前邁了一大步,直接站在了雨中。

  「娘娘。」身後落下輕重不同的腳步聲。

  卿塵自雨中回身,,莫不平率冥衣樓部屬,衛長征與南宮競等心腹將領跪于殿前,簷柱撐起高店深廣,低暗的光線中穩斂的眼神,玄衣鎧甲堅銳的身姿,多少令人心安。

  「如何了?」卿塵緩緩拭去臉上冰冷雨水,步回廊前,淡聲問道:

  「稟娘娘,十八鐵衛已護送斯大人順利出城。」

  「兩城禁軍盡在掌握,無有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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