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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〇


  「臣,參見娘娘。」

  「父親快請起。」珠簾後傳來輕柔低啞的聲音,鳳衍眉心一動,這一聲「父親」顯然是以家禮相待了。

  待他起身,便聽皇后問道:「外面大臣們可還是堅持要見皇上?」那聲音雖平靜,卻透出意思難掩的倦意。

  鳳衍道;「皇上數日未朝,敢問娘娘,究竟是何緣故?」

  簾後一聲低歎,似苦無著落,軟軟無力:「不瞞父親,皇上重病。」

  短短幾個字令鳳相心頭猛跳,眼底暗光隱隱,探問道;「皇上一向聖體安康,怎會突然重病?」

  皇后靜默了片刻,隔著珠玉輕曳鳳衍只能見一襲羽白宮裝的影子,若隱若現的眉眼,玉簾後雪雕般的人周身似無一絲暖意,連那聲音也淡薄:「今天請父親來,便是要和父親商量此事。皇上這病是有人下了毒手,御醫令黃文尚親口招供,受湛王指使給皇上用了毒。現在毒已入骨,只能靠藥鎮服著。皇上若有不測,天下再無人能壓得住湛王,咱們鳳家必遭大禍,便是女兒也難以倖免,眼下必要有萬全對策才好。」

  鳳衍眸光閃現,話語卻未見慌亂,問到關鍵:「皇上待湛王不薄,甚至命湛王世子入宮住讀,湛王何以如此?」

  皇后聲音微冷,仿佛一片薄雪落下:「皇上念著太皇太后昔日的囑咐,一直寬縱湛王,但終究水火難容。父親有所不知,湛王意圖謀害皇嗣,元語出生的時候,女兒險些死在他手上,皇上早便有了殺他的心,他們兩人其實已經翻臉了。皇上命湛王出征東海,原本就是要將他遣離帝都,世子入宮也是為了牽制於他,現在已經被我囚禁在含光宮,任何人不得見。」

  鳳衍道:「湛王在朝中勢力非常,娘娘欲將他如何?」

  「東海戰事一平,湛王歸京之日,便應將他問罪。只是此事還要父親從旁相助,往後朝中也必要仰仗父親。且不說皇上如今這樣,便是皇上平安無事,女兒不能延育皇子,皇上雖信誓在前,恩寵在身,但心中豈會全無他意?天恩無常,再過幾年色衰愛弛,女兒豈不自危?」

  最後一句語聲清弱,鳳衍只見皇后側了臉,帩帕拂上面頰。什麼從容驕傲,什麼淡定自如,什麼果決聰慧,眼前只是一個失了依靠的女子,前路堪憂。冠上了鳳家的姓名,入了這深宮似海,除了家族權勢,她還有什麼可依靠?

  他微微眯起了眼,抬頭望穿那珠簾,目不避諱,原本恭謹的姿態頓見跋扈。皇上病重難起,湛王遠在千里之外,再將皇后控制在手中,以鳳家內外的勢力,自可一手遮天。但皇上究竟是個什麼情形,還是讓人顧忌著。

  「皇上的病到底怎麼樣?」

  「日前從朝上回來便咳血不止,接連幾日高燒昏迷,人事不省,父親稍後去看看便知。那毒雖還不至於立時致命,但皇上的身子確實毀了。」

  「還能撐多久?」鳳衍眉下眼色深沉,隱透精光,這一句已問得十分大膽。

  皇后纖細的手指絞握羅帕,語音輕淡:「一年半載,已是萬幸。」

  「那娘娘豈不該早作打算?一年半載之後,娘娘又該如何?」

  抄家滅族的話語直說出來似乎驚得皇后頓失了顏色。靜室中升起一股寒意,皇后隔著玉簾細碎與鳳衍四目相對,四周雪帛玉脂冷冷的白,只見一雙漆黑鳳眸,驚光掠影一晃折進了羽睫深處。

  王朝深宮,臣子們位高權重靠的是皇上,後妃們榮華富貴靠的是皇上,若沒了這份依持,任你曾經寵冠六宮母儀天下,青燈古佛便是後半生唯一能見的光景。

  「還請父親指點。」皇后一時定下心來,婉轉相詢。

  「如今之計除了除去湛王,必要令皇上得嗣才好,否則日後大權旁落,一樣堪危。」

  「女兒身子不爭氣,皇上又是這般情形,如何能有皇嗣?」皇后垂了眸,眉心微蹙。

  「娘娘若真想讓皇上有,皇上便能有。後宮之中唯娘娘獨尊,只要娘娘說是皇嗣,誰人敢有質疑?」

  瞬間一陣靜寂,雲香浮繞。玉簾微光折射,落于皇后鋪展的鳳衣之上,仍是淡冷幽涼,皇后卻笑了。清雋鳳眸自那笑中穩穩抬起,刹那間竟有攝魂奪魄的亮色,「還是父親想的周全,如此便萬無一失了。」

  風漸急,雲隨風勢掠過大殿雄偉高聳的金龍寶頂,密密低下,遍佈天際。

  殿前大臣等了近一個時辰仍不見任何旨意,天色陰霾。似有雷雨將至,低抑的空氣令眾人心中皆生焦躁,只覺時間漫長。

  也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鳳衍自殿中緩步踱出,臉上似笑非笑,難以掩抑地帶出幾分權臣的驕縱。方才見過皇上,果然是疾重難返,命在旦夕,皇后雖面上鎮定,卻顯然疲累無助,那分憔悴任誰也看得出來。他便和言安慰,皇后畢竟不是尋常女子,倒還不至於全然慌亂。湛王重兵在握,不易應對,皇后寫下書信一封,真假難處盡在其中,言辭哀切淒婉,請求湛王速速趕回天都,如今已定下諸般大計,湛王一除,再以非常手段扶植儲君,此後誰還能與鳳家抗衡?

  眾人見鳳衍出來,紛紛上前相詢,鳳衍抬了抬眼:」皇上龍體欠安,請聽旨意吧。」說罷率眾面北侯旨。

  眾臣隨後肅立,但聽腳步急急,數名內侍先行站上階前,緊接著環珮聲輕,淡香飄搖,卻是皇后步出殿來。驚疑之中,殷監正無意一抬頭,忽見武台殿前多出數十名禁軍戍衛,明晃金甲在漸漸昏暗的天色下分外刺目,心底頓生不詳預感。

  玉階之上,傳來皇后清緩的聲音:「皇上近日聖體違和,一切朝議暫免,有旨意。」

  隨著這話,眾人依次跪在階下,旁邊晏溪展開一卷黃帛,高聲宣下聖旨——封鳳衍為太師,總領朝政,鳳衍長子鳳京書由江左布政使擢入中書省,次子鳳呈書封左翊衛將軍,統領兩城禁軍…接連之下調動數處要職,皆是鳳家門生親族。瞬息之內,幾乎天翻地覆,鳳家迅速掌控朝政,甚至連兩宮禁軍都握在手中。

  殷監正瞠目結舌,震驚間已顧不得禮數,不能置信地抬頭向上望去,不料卻見皇后波瀾不驚的鳳眸中忽而泛起寒冽冷意,冰刃般掃過階下,一現即逝。殷監正看著皇后唇邊那縷淡漠笑痕,寒意湧遍全身,直覺大事不妙。不及說話,便又聽到皇后的聲音,卻是對斯惟雲說道:「皇上另有口諭給你。昨日湖州奏報兩渠工程已近尾聲,為防有所差池,命你前去督建完工,即日啟程。」

  斯惟雲眉間猛蹙,湖州工程不日完工,一切順利,何需多此一舉?他俯身道:「臣領旨。」身旁杜君述卻已說道;「娘娘,請問皇上究竟是何病?現在情況如何?朝中諸多大事等候皇上裁決,臣等卻數日未見聖顏,亦不見御醫脈案,還望娘娘告知一二。」

  皇后淡淡垂眸:「皇上並無大礙,朝事每日都有御批聖諭,你等照辦便是。」

  杜君述道;「微臣斗膽,敢問娘娘那些送到三省的奏章可當真是皇上親自批閱?」

  皇后修眉微剔,靜冷注視隱見鋒銳:「你何出此言?」

  眼見朝中生變,杜君述心中憂急,直言道;「微臣曾見娘娘的字,和皇上如出一轍,往日的奏章,今天的聖旨,敢問是否出自御筆?」

  「大膽。」皇后鳳眸一揚,冷聲喝道,「皇上御筆朱批豈容你胡亂猜疑?身為朝廷重臣言語無狀,有失體統,你自今日起不必再進宮來,回府閉門思過,等候宣召吧。」

  不過寥寥數語,便有兩名重臣直接被逐出中樞,一貶一罰,在場大臣驚惶之下,紛紛跪地求情,唯有鳳衍面露笑意。

  杜君述還欲再言,忽然被斯惟雲暗中扣住手腕,硬生生將他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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