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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如冰似雪的紙面上烏墨分明,一氣行書龍飛鳳舞,纖毫之下,轉折孤峭,險峻處力透紙背,最好一筆帶出決絕鋒芒如刃,錚然迫目而來。卿塵寫完後揚手便將筆擲回案上,凝眸看過。

  那字中氣勢幾將元修震住,片刻才道:「皇伯母,原來你的行書寫得和皇伯父一樣好,我見過這幾句詞。」

  卿塵詫異抬眸,元修道:「我在父王的書中見過,原還以為是皇伯父寫的呢。」

  「哦。」卿塵眉心淡淡一擰,當年初到湛王府,她無事可做,無處可去,將這一首詞何止臨摹了千百遍,這手字便是那時候練出來的。

  此時回想,曾經在湛王府的那段日子原來是那樣輕鬆和快樂。沒有任何目的,甚至混沌迷茫的自己,就像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可以無所顧忌地對待周圍的一切,直到變成了這世界的一部分,一切從此改變。

  從此貪戀癡嗔由心生,大千世界,萬相如幻。

  卿塵垂眸看向自己張揚跋扈的字,從昨日起心間一股仄悶之氣隨這筆墨盡出,長袖靜拂,自案前站了起來。忽見一個內侍惶急奔進殿來,近前跪倒,匆忙間連禮數都不顧,急喘道:「娘娘,快,皇上…皇上退朝了。」

  話音方落,卿塵已急步往外走去,走到殿外在冥執面前一停,「禁守宮門,任何人不得隨意接觸長陵郡王。」

  日光刺目,熾烈如灼,玉欄瓊階琉璃瓦連成一片浮光白亮,尖銳的一聲脆響劃破凝滯的空氣,青瓷紛落的聲音自宣室中傳來,直刺人心。

  外面侍從前前後後跪了滿地,黑壓壓直到階下,晏溪心急如焚,遠遠見皇后趕來,奔上前去:「娘娘,皇上自己在裡面….」

  卿塵不及答話,步履匆匆直往殿內,走到階前霍然停步,拂袖回頭,淡聲喝道:「跪在這裡幹什麼?都退下,未經傳召不得近前。」

  轉身對晏溪一示意,等眾人惶惶抬頭,只見皇后修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深殿之中。

  陽光太亮,將晏溪的神情模糊成一片,他手中拂塵揚落,面對階下說道:「都去偏殿裡候著,誰敢私自出入,當場打死。」

  立刻有侍衛將所以宮人一併帶往偏殿,武台殿四門禁閉,一切閒雜人等皆不得出入,皇上急病的消息暫被封鎖,內外無人得知。

  晏溪看似鎮定的背後早已汗透衣背,想起皇上剛才的樣子,急忙回身往殿內跑去,腳下一個踉蹌,幾乎絆倒在階前。

  卿塵喝退眾人,急急推門入內。

  宣室中垂簾四落,光線靜暗,只有絲縷微光穿過透雕璃紋玉版的縫隙灑在迎面一地玉瓷碎片上,支離破碎的幽光淩亂四處,割裂這滿室深靜。

  夜天淩強撐著身子站在案前,聽到聲音霍地扭頭,身形搖晃,面無血色,唯一雙眼睛紅絲密佈,暗處狂亂的神情駭人,呼吸急促。

  但他卻看清是卿塵,啞聲喝道:「別過來。」

  」四哥」卿塵急步上前,夜天淩揮手便將她推開:「出去,離我遠些。」

  卿塵冷不防被他推開數步,腳下踩的碎瓷紛紛亂響,險些撞上桌案。她不管他阻攔,撲過去伸手抱住他:「四哥,你忍一忍,忍過去就好了,很快會沒事的。」

  夜天淩扣住她的肩頭,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骨頭都捏碎,手卻一直難抑顫抖,聲音嘶啞幾難分辨:「我會傷到你…快出去。」

  卿塵緊緊抱著他不放,拼命搖頭,只說一句話:「我不會讓你一個人。」

  夜天淩眼底尚存一絲清醒,死死盯住她的眼睛,幽暗中只見她焦灼晶亮的眸光,倒映出那幾近崩潰的神志。身體裡似有萬箭攢心,利刃附體,似洪水猛獸四處衝撞,似萬蟻噬骨劇痛難當,但能見這熟悉的眸子,黑暗中只剩這一雙清湖般的眼眸,冰色的光,微涼的暖,讓他憑著殘餘的理智控制著自己,不至墜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卿塵本拗不過他的力氣,不料他緊抿的薄唇猛地牽動,突然大口鮮血噴濺而出,伴著他劇烈的咳嗽落上她衣襟,頓時便將白絲染作血紅一片。

  卿塵手上身上盡是他的血,隨著這鮮血的湧出,他身子虛弱的倒下,再無力支撐。身邊長案翻倒,玉瓶碎,金盞裂,砸落一地狼藉。

  她勉勵扶他至榻前,帩紗影深,啊臉色慘白不似活人,唇間血色更見驚心,緊攥的雙拳幾要將骨節捏碎,那痛楚煎熬自她的手上一路割到心尖,痛得她鮮血淋漓。

  「四哥,只有忍過這一時,就這幾天,我陪著你,一定能熬過去。」卿塵將他扶在懷中,和他說話,溫暖他冰冷的身子,淚至眼睫,卻死咬著唇咽下,不落一滴。

  他聽到她的聲音,終於張開眼睛,看著她。冰澆火灼,挫不碎一身傲骨,他竟自唇邊狠狠抿起一刃薄笑,聲音低微,卻不肯示弱半分,「沒事,沒有什麼…朕熬不過去…」

  日西斜,夜深沉,曉風寒,燈影落。

  沉重的朱漆描金殿門被緩緩推開,一抹清幽的身影邁過金檻步了出來,乏力地靠在了盤龍飛起的門柱旁。

  雲鬢散覆,淩亂流瀉腰畔,幾乎遮住了容顏,一身白衣之上血跡宛然,是蒼白與墨黑間唯一的顏色,分外刺入眼目。大殿裡一個人也沒有,一絲聲響也無,一絲光亮也無,只聽見自己低低的呼吸,卿塵抬手撫過面頰,沒有淚水,反而是一縷青澀的苦笑,透過微涼的指尖落了下來。

  殿門的縫隙中滿地斷玉殘瓷,只見一角明黃帷幔低垂,榻上的人已昏沉睡去,隔著如煙的羅帳,疲憊而安靜。

  §下卷 第三十五章 九天閶闔風雲動

  簷下風起,空中浮雲低壓在大殿上方,略見陰霾。

  武台殿前鳳衍、殷監正等數名大臣站在那裡等候召見,人人眉頭暗鎖,面色滯重。

  自幾日前皇上偶感微恙,已有數日未朝,也不曾召見任何一位大臣,這是登基至今從未有過的事。皇上向來勤于朝政,即便略有不適也斷不至於如此,何況眼前東海戰事正在關鍵,這自然非同尋常。

  御醫令黃文尚宮宴當晚奉召入內便再未出來過,自此兩宮戒備森嚴,任誰也不得準確的消息,照這情形唯一的可能便是皇上重病,但每日送來武台殿的奏章卻全經御筆親閱,第二日送發三省分毫不錯。日前更有一道敕令頒下,予湛王臨機專斷之權,命他率東海五百戰船三十二萬大軍兵分三路,全面發動對倭寇的進攻。

  現在已是中書侍郎的斯惟雲看到那些奏章敕令時,心裡卻更添不安,一樣跟隨了帝后多年的杜君述也有同感。

  昔年淩王府幾位親近舊臣都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能將皇上的筆跡學的惟妙惟肖,幾可亂真,但無論再怎麼像,卻畢竟略有差異,一旦有心仔細去看,便發現這些奏章根本不是皇上批閱的,而是皇后。

  此時在殿前,兩人都從對方眼中看到幾分憂心忡忡的痕跡,再等了一會兒,只見殿前常侍晏溪從殿中出來,站在階前傳了口諭:「皇上宣鳳相覲見,諸位大人還請稍候。」

  在旁的殷監正眉心更緊,鳳衍將袖袍一整,隨晏溪入內。一路晏溪只低頭引路,眼也不抬,卻不是去平日見駕的宣室,也不進寢宮,轉過通廊往裡直入,到了一間靜室前停步,抬手將那檀香透雕門推開,仍低著頭:「鳳相請。」

  鳳衍心生詫異,室內秀帷低掩,隔著如煙垂幕,珠簾隱隱,竟是皇后坐于其後,身旁不見宮人隨侍,唯一縷幽幽渺渺的鳳池香淡繞如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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