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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夜天湛緩步來到她身前,冷笑澹澹。他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將那張美豔的臉龐抬起來:「你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本王這輩子最失敗的一件事,就是娶了你這個王妃!」

  他的指尖冰涼,衣袖劃過眼前有雪樣的氣息,夾雜著一股清苦的藥香。衛嫣睜大眼睛看著他,他眼底的寒意更勝嚴冬,讓人如墜冰窖。那樣溫文的一個人,他在發怒,他的手緩緩移到了她的脖子上,手下即將爆發的力道似乎只要稍一用力便能斷送她的性命,她從來沒有覺得他這樣可怕。

  夜天湛臉色白得幾近透明,額前青筋隱現,表明他在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他揮手鬆開衛嫣:「滾!」

  在水榭中的都是夜天湛的近身心腹,平常早對衛嫣的頤指氣使忍無可忍,只因她是王妃,勉強還算恭敬,秦越上前道:「王妃請吧。」

  衛嫣惱怒地掙開他們,抬手指著卿塵,氣得渾身發抖,對夜天湛道:「我知道,你……你就是為了這個女人,你是為她瘋魔了,你……」

  她話未說完,卿塵便慢慢拂開了指向眼前的手,眼底一抹清光迫人,「衛嫣,你不妨仔細想想你和衛家都做過些什麼,這樣的話你若再多說一句,我便讓整個衛家給你陪葬。」

  衛嫣頓時明白了夜天湛今天為何如此震怒,慘白著臉看著面前兩人,若他們聯手要亡衛家,衛家絕無活路。那種絕望的感覺從天而降,她像是被扼住了喉嚨,再也說不出一個字,身子搖搖欲墜。秦越往旁邊遞了個眼神,兩名內侍立刻上前半請半挾地將她帶出了水榭。

  人都走了,夜天湛卻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方才淩厲的神態早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疲憊的傷感。他身子微微一晃,卿塵擔心地叫他一聲,伸手想要扶他,他對她搖了搖手:「我沒事。」

  他沒有看她,自己轉身慢慢坐了下來。她還在身邊,他能感覺到她關切的目光,其實很想告訴她,衛嫣說對了,他就是為她瘋魔了,她已經讓他不是他了,但是他終究什麼也沒說。

  §下卷 第十九章 莫損心頭一寸天

  位於臨仙坊的歸鴻樓向來是伊歌城中把酒清談的好去處,登樓閑坐,放眼大江,潑墨揮毫,擊築笑歌,都是賓客們常有的雅興。眼前雖還不十分暖和,但二月一過,楚堰江冰消雪融,走馬長街,吹面而來輕風料峭,已帶了桃紅柳綠的清爽氣,讓人深吸一口便心生愜意,渾身輕鬆起來。

  歸鴻樓開闊的前堂人聲喧嘩,賓客如鯽,和往常一樣頗為熱鬧,這幾天多數人都在樂此不疲地談著同一件事情。

  今年二月甲申,昊帝納欽天監正卿莫不平之議,設祀禮,行大典,登五明台遙祭驚雲山。

  當日,帝都上空日月同輝,照臨萬方。驚雲山境內紫雲繚繞,面南一側山崖無故崩裂,失蹤數十年的皇族至寶歸離劍重現蹤跡。

  得歸離劍者得天下。

  昊帝在繼位之前,外禦強敵、內肅九州的形象早已深入民心。他深知多年戰亂,民生不安,稱帝之後薄徭賦,廢苛政,與民休養生息,複又罷貪官,懲酷吏,興農工,通商路,破格提拔有識之士,這一切都使寒門士子及百姓深為擁戴。歸離劍出,人人奔相走告,無不稱天命所歸。

  歸離劍一事越傳越是神秘莫測,緊接著昊帝頒詔天下,廢除強征兵役,廢奴役賤籍。此舉使得天子威望日盛,先前些許流言蜚語很快湮沒在這來勢洶湧的天命之中。

  雖已事隔多日,但無論走到天都何處,都常能聽到「歸離劍」的字眼。此時歸鴻樓中正有樂女曼聲彈唱關於此事的唱曲,瑤琴輕鼓,隔著珠簾玉戶不時傳入裡面略為安靜的一間雅室。

  鞏思呈凝神聽了會兒,喟然一歎,對面前的人道:「歸離劍出,四海鹹服。莫先生技高一籌,在下佩服。」

  莫不平眉梢微動,呵呵笑道:「天贊我朝,聖主應命而生,歸離劍失而復得,實為幸事。」

  鞏思呈明知歸離劍之事另有蹊蹺,卻也清楚莫不平不可能露出半點兒口風,只得隨他笑笑,說道:「莫先生神機妙算,常常救人於危難,今天我請先生來,正是有事相求。」

  莫不平道:「請講。」

  鞏思呈道:「想必先生早已知道,犬子不爭氣,惹下大禍,還望先生救他一命。」

  十日之前,原穎川轉運使鞏可被押至帝都,如今正關在大理寺刑牢。定州之事雖尚未定案,但任誰都知道,鞏可此番已難逃一死。

  莫不平端起面前的天青玉瓷盞,卻不急著飲茶,「此事你應該去求湛王殿下,何故找到我這裡?」

  鞏思呈頹然搖頭:「莫先生是明白人,定州出了這樣的亂子,我還有何顏面再去求湛王?他沒怪罪於我,已是看在多年賓主的份上,給足了我情面。眼下唯有先生能救小兒,將伯之助,義不敢忘,請先生務必成全!」

  莫不平道:「定州之事交由三司會審,證據確鑿,老夫也無能為力。」

  鞏思呈不想他這樣直截了當地拒絕,臉上立時一白:「莫先生……」

  莫不平倒並非絕然無情之人,只是這事的確無法相幫:「你應該很清楚,究竟是誰想要令郎的性命,又是為了何事。實不相瞞,一個時辰前,禦史台又有奏本彈劾府上二公子國喪之中宴酒行樂,這道奏本已明發廷議,很快便見結果,你還是有個準備吧。」

  鞏思呈臉上已是蒼白如死:「百丈原之事全是我一人過錯,各為其主,娘娘若因此要取我性命,我無話可說。煩請先生代為轉告,我願以此身告慰澈王在天之靈,請娘娘高抬貴手,放過小犬。」

  「娘娘並不想要你的性命。」莫不平歎道,「痛失至親是何等滋味,想必你現在也已明白一二,我能說的也只有這些了。」他起身告辭,終究還是有些不忍,便再道:「其實有個人你不妨去試試,他若願幫你,令公子或許有救。」

  鞏思呈忙問:「是誰?」

  莫不平道:「漓王。」

  伊歌城南以射日台為中心的騎射場周回二十餘裡,占地廣泛,最多可容納騎兵兩萬,步兵三萬,是平時天軍操練的主要場地。

  聖武朝以來因戰事頻繁,天下尚武之風逐漸盛行,無論是仕族子弟還是平民百姓,大都騎馬射箭,修習武藝。久而久之,仕族之中除了遊園擊鞠、清談宴樂之外多以此為消遣遊戲,騎射場中處處不乏他們的身影。

  夜天漓在封王之前便是天都大名鼎鼎的放浪人物,一等一的疏懶,一等一的紈絝,雖然現在接管了京畿司也絲毫不見收斂,照樣縱歡行樂,顯然沒有做個良臣賢王的打算。從那道委他以重任的詔令下後,京畿司中從來不見他的影子,非但如此,他還一聲令下將數千京畿衛大半趕出府營,任他們出入賭坊青樓也不過問。

  滿朝皆知漓王聖恩隆寵,昊帝對他簡直就是縱容。他這般行事,惹得一群老臣憂心不已,頻頻上書規勸。可偏偏最近帝都中上報有司的案件逐日減少,城坊間治安良好井然有序,誰也挑不出什麼錯處,昊帝放任不理,漓王我行我素,十分逍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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