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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六


  殷監正道:「新主臨朝,趨前侍奉,這也是明哲保身的上策。皇上六親不認,連鳳家都動到了,卻唯獨衛相府下安然無恙,可見聖眷優渥呢!」

  「這……」衛宗平語塞。這次清查虧空的旨意一下,鬧得滿朝沸揚。那斯惟雲奉旨辦事,鐵板樣地連滴水都潑不進去,奏銷的帳目往他手中一過,立刻便知對錯。按以往戶部的慣例,只要私下打點好部費,差不多的賬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偏偏斯惟雲軟硬不吃,真金白銀送到眼前,他在正考司官署前搭設高臺,凡有賄賂便命人放到臺上,下面列出何人何時所送,跟著便是此人虧空的數目詳情,為此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虧空清查不到十日,便聽說斯府失火,一座府宅毀了小半邊,隔日斯惟雲照常辦事,面不改色。正考司的高臺上除了那些重禮之外,跟著便多了些其他東西,有暗器,有刀劍,下麵就寫著何時何地所遇劫殺,平均下來,每隔三日高臺之上必然多出新的東西,但斯惟雲始終毫髮無傷,出入從容,唯有中樞各處的虧空接連遭查,一連串的官吏身涉其中。

  情況激烈可見一斑,但就是這樣,衛家從族人到門生,不過隔靴搔癢地辦了幾個無關緊要的人,讓衛宗平也很是意外,一面暗松了口氣,一面卻又費解,難道真如殷監正所說,聖眷優渥?

  「皇上究竟是個什麼心思,老夫也正琢磨不透。」

  殷監正微微冷笑:「皇上的心思,想必衛相比誰都清楚,不過衛相可也別忘了,令郎還有幾十萬的虧空在這裡。」

  想起獨子衛騫,衛宗平心裡一陣發緊,白首喪子,哀莫之大,殷監正這話著實令人惱怒,當即便拉下臉來:「人都不在了,一了百了,提這些幹什麼?」

  殷監正一點案上的詔令:「衛相難道沒看見?皇上可是連死路都不給,人死了還有父母兒孫、子弟親友,一樣追討。殺人不過點頭地,這追債卻追到閻王爺那裡去,令郎安生得了嗎?衛相當心還要死人還債!」

  衛宗平怫然不悅:「老夫的事何用你來操心!」

  且不說殷家和衛家本來也不算和睦,就為近來的事,殷監正認定衛家吃裡扒外,比他更火大,當即一拱手:「既然如此,衛相請便吧!」

  衛宗平也是火爆脾氣,拂袖而起,怒道:「各走各路,告辭!」

  門簾被一把掀起,「哐當」擲下來,連風帶雪撲了半室,殷監正狠狠地將手中詔令一擲,起身向外喊道:「來人,備車!」

  小雪未停,飄飄灑灑地打著旋落下。車馬已經走了半天,殷監正心裡的火氣還沒消,快到了湛王府,他隨手一掀車簾,忽然喊了聲:「停車!」

  馬車停在原地,前面一座青石拱橋上,有人站在高處。他下了車快步往橋上走去,到近前叫道:「王爺!」

  那人回身,竟是夜天湛,散雪紛飛中他身披一件純白色的鶴氅,發間玉帶輕揚,俊逸的臉龐隱帶削瘦,身形略薄。

  他肩頭落了不少雪,看起來已經在這裡站了有一會兒。「王爺,天寒雪冷,你怎麼站在這兒?」

  夜天湛見是他,微微抬頭示意,殷監正便往橋對面看去。那邊正是上九坊最繁華的商市所在,三千餘肆,遙望如一,這樣的雪天裡依舊車馬擁行,川流不息。行人中有不少外州商賈,更不乏胡商,一匹匹絲綢出入運送,忙碌非凡。

  殷監正歎氣:「這還是雪天,又近新年,前幾日人還要多,為搶購內廷絲綢,各地的商旅都來了伊歌。」

  夜天湛並沒有如他一般望著上九坊,目光沿著細雪輕盈,看向銀裝素裹的大江遠山,橋邊一枝寒梅虯枝伸展,雪染香冷。

  「商旅繁榮,物貨流通,將給我天朝子民帶來豐資厚利,使我國力昌盛,天威遠揚。區區西域小國,現在還需兵逼利誘,不出十年,他們會心甘情願對我天朝俯首稱臣,再想坐談條件也沒有資格了。」

  殷監正不料他想的是這個,說道:「王爺,但是現在……」

  夜天湛眼中神情隨著雪落漸漸冷下來,「你方才說,已近新年了。」

  殷監正道:「是沒幾天了,但看他們的意思,至少正考司不封印,也沒有年假,這樣一來,這年還怎麼過?」

  夜天湛道:「我早便說過,這個年誰也別想過了。他們怕是忘了,伊歌城,甚至天下的財商到底是握在誰的手裡。傳我的話下去,從今天起,哪家商坊若是再購進一匹內廷絲綢,九州八方殷家名下所有的生意都與他一刀兩斷,哪個官員要是再賣出一匹折俸的絲綢,以後便也不用來見我了。」

  殷監正大喜:「王爺,臣早就等著你這句話了。」

  夜天湛臉上卻沒有絲毫愉悅,握手在唇輕輕咳嗽,漠然轉身:「回府吧。」

  殷監正想起來湛王府所為何事,與他並行,將方才與衛宗平的情形大概說了說,而後又道:「衛家終究是不可靠,這次弄出個絲綢折俸來,說不定便是衛宗平洩露了關鍵。」

  夜天湛腳步一滯,兩道劍眉便蹙起,聲音冷淡:「衛宗平還沒那麼大能耐看出這其中關鍵,你高估他了。」說完這話,他便舉步上了車。

  四周隔絕了風雪,突然安靜得很,夜天湛靠在車內閉目養神,心裡卻諸事翻騰。

  終於和衛家鬧開了,雖說有些早,但也正中下懷。衛宗平今天敢說「各走各路」這樣的話,想必也是以為昊帝真有籠絡的心思,而若不是太瞭解昊帝,他也幾乎以為這是一手反間計。

  但他卻清楚得很,昊帝不動衛家,這是替他留著呢,留著這些胡作非為的門人子弟,也留著那個攪風攪雨的王妃。他在等著他自己選,是選擇繼續放著這個硬被塞來的包袱,還是忍無可忍親自動手收拾,讓滿朝文武齒寒心冷。

  知己知彼啊,這確實是個好對手。但他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他身邊有人更加瞭解自己,這才是令人足以致命的弱點。想到這裡,夜天湛心裡一陣煩躁,回了王府在書房中靜不下心來,便信步踏雪,去了靳慧那裡。

  步入回廊,便聽到陣歡快的笑聲,垂簾剛掀起,一個小小的人影跌跌撞撞沖到眼前,夜天湛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小人免了跌跤,抬臉看他,咯咯地笑。

  原來是元修剛學會走路,正亂跑,後面侍女們怕他跌倒趕著來扶,沒想到夜天湛進來,險些也撞在一起,急忙跪下:「王爺!」

  烏髫低垂,繡帛長衣依次逶地,夜天湛揮一揮手讓她們免禮,抱起元修。元修前些日子認生,還有些怕他,現在已經學會叫父王,攀著他的脖頸連叫了兩聲。

  靳慧上前見過他:「王爺別讓這小魔星纏上,快先暖暖身子,還有些咳嗽,再著了寒氣可不好。」

  她將元修抱過來,素兒替夜天湛撣了身上的雪,奉上香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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