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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朵霞乜斜著看他:「敷衍了事,我不稀罕。你這麼大方讓漓王陪我,看來真沒把我當你的女人。」

  夜天湛溫朗的眸子一抬,對她微笑道:「我們在於闐國成親時便說得很明白了,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目的。我幫你保住於闐,也給你完全的自由,只要你不胡鬧,我不會干涉你。」

  朵霞揚頭的動作略帶著高傲,「我也沒讓你失望,西域三十六國,如今不大都在你的手心裡了?」

  夜天湛道:「你比你的父王聰明,我在去西域之前,倒真沒想到於闐國會有這麼個美麗聰明的公主。」

  朵霞問道:「你在王宮晚宴上,就是這麼想的?」

  夜天湛道:「你邀我入宮賞玉的時候是怎麼想的,我在晚宴之上便是怎麼想的。」

  朵霞笑聲清脆,伸手環住他的脖頸,柔軟的語氣中卻有些挑釁的意味:「我想的卻未必和你一樣,那天在太皇太后壽筵上,我沒有說給你聽嗎?我可是仰慕王爺志高才俊,才情願隨他遠嫁中原的。」

  她身上龍涎香的味道混在秋日水榭淡爽的空氣中勾魂醉人,夜天湛迎著她美目之中野性而嫵媚的光亮,環手在她腰間一勒,兩人離得越發近,「朵霞,不要總是這樣考驗我的耐性,你會後悔的。」

  朵霞只盯著他眸心,他說著這樣危險的話,眸光卻清明如那一天秋水,溫文爾雅的笑是早就準備好的,他的喜怒哀樂都在那背後,隔著薄薄一層淡光依稀分明,卻就是看不到,摸不著。這樣的男人,她從來沒見過。那日他在群敵環伺中就是這麼一轉眸,神情朗朗地向她微笑,讓她想起萬里飛沙中一片碧色起伏的綠洲,不知中原的春風是否也如他的笑,她便在那時興起了大膽的念頭。

  「不管為什麼,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你卻為何連碰都不碰我,我不夠美嗎?還是你有別的女人比我更好?」

  夜天湛鬆開朵霞,一笑搖頭:「你是西域最美的公主,任何人問我,我都會這樣回答。我若想要女人,身邊多的是,國色天香任我挑揀,但讓我欣賞的女人卻少之又少,恰好你是一個。情愛之事在於你情我願,我欣賞的東西,不會去勉強。」

  朵霞反問道:「你怎知我又是勉強?若非心甘情願,難道我會嫁給你嗎?或者……」她不滿地盯住夜天湛:「你的意思是娶了我很勉強?」

  夜天湛仰首笑得瀟灑:「看來你還沒弄清楚,朵霞,你不過是沒有遇到過我這樣的人,感到好奇罷了。你嫁給我,總不會真是一場晚宴便一見鍾情吧!」

  朵霞被他說得一愣,隨即細起眼眸:「我現在只是好奇,你欣賞的另一個女子是誰?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子,讓你這種人也能如此死心塌地?」

  夜天湛眼底泛起一波別樣的深味,卻只笑問:「我是哪種人?」

  朵霞目光在他臉上逡巡探究,最後說道:「我說不出來。按你說的,我若是說得出來,便也就對你不感興趣了,現在便該回於闐去做我的公主。」

  夜天湛含笑點頭:「不錯,難得你這麼快便明白我的意思。」他往後靠在書案上,微微鬆散了一下筋骨,略作思索:「西域那邊你是早晚要回去的,只是等我讓你回去的時候,你就不只是于闐的公主了。」

  朵霞自然而然地靠在他身邊,片刻靜默後開口道:「你……」

  夜天湛輕撫她的肩頭,「放心,我答應你的事,自然會幫你一一做好。哦,有件事還沒告訴你,現在的于闐國,已經只有你一個人可以繼承王位了。」

  朵霞吃驚地撐起身子,「那我姐姐……」

  夜天湛抬手阻止她:「你只要知道她已經失去了這個資格便足夠。」

  朵霞就近看著他,只能見那讓她覺得深不可測的笑容,壓抑下心中情緒起伏,她轉而一笑:「那我便多謝你了。只是目前的形勢,你又要怎麼辦?你們的皇上恐怕也不會輕易允許我回西域去。」

  夜天湛微微合目,眉心間隱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蹙痕,聲音卻潤朗如舊:「你不必替我擔心,該回去的時候我自會有法子讓你回去,誰也攔不住。」

  卻冷不防聽到朵霞問:「天都最近的傳言都是真的嗎?」

  夜天湛雙眸一抬,神色微滯,但隨即一笑置之。朵霞立刻道:「果然是真的。」

  夜天湛苦笑:「美麗又聰明的女人看來還真不好應付。」

  朵霞似是想從他那異樣的笑容中讀出什麼,卻想起在於闐國他那番坦然的話語。眼前他清朗中深藏的憂鬱,淡笑中只讓人以為是錯覺。

  「當初在於闐你告訴我,除了這顆心,我要什麼你都可以幫我得到,原來你這顆心早給了人。不過既然是你喜歡的女人,她怎麼會成了別人的皇后?」

  夜天湛倒不敷衍她:「你這可真就問住我了。」

  朵霞道:「難道是她不喜歡你?」

  夜天湛扭頭看向窗外,遠處晶藍色的天空煙嵐淡渺,閑玉湖上,殘荷瀟瀟。一轉眼幾年過去了,時常仍覺得她站在這煙波送爽齋中笑語嫣然,這裡的每一件擺設都如從前,她曾經動過的東西,固執地擺放在原處。

  那一場秋雨,淅淅瀝瀝穿過了日升月落的光陰,每一滴都是她的身影,清晰地落入心間,模糊成一片。

  他無可奈何地輕笑,回頭面對朵霞的疑問,淡淡道:「如果她曾喜歡我,那是將我當成了別人。待她知道了我是誰,卻又已經愛上別人了。」

  朵霞聽了皺眉,「世上這麼多人,又不是非這一個不可。換作是我,若是別人不喜歡我,我定不會對他念念不忘。」

  夜天湛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就比我想像的還要聰明。」不知今天怎麼會願意和朵霞談起這些。他原也不信誰就非要這一個人不可,但等到真的遇上了,才知道如果不是那個人,如果相知不能相守,原來一切便都可有可無。

  夜幕已淡落,卿塵緩步走出福明宮,孫仕送到殿外,彎腰,「恭送娘娘。」

  卿塵微微側首,在一溜青紗宮燈的光影下看向孫仕,突然發現他鬢角絲絲白髮格外醒目,才想起他也和天帝一般,竟都已是年過半百的人了。

  秋夜風過,給這人少聲稀的福明宮增添了幾分淒冷,讓人想起寢殿中風燭殘年的老人。

  自登基之日後,夜天淩不曾踏入過福明宮半步,天帝的病也從不傳召任何御醫入診,唯每隔三兩日,卿塵會親自來施針用藥。

  進了這福明宮,她只把自己當作是個大夫,不管那床榻上的人是誰。而她能做的,大概也只有這些。

  她無法消除夜天淩對天帝的芥蒂,夜天淩對天帝究竟是種什麼心情,恐怕連他自己也無法盡知。這個人,是他弑父奪母的叔父,又是教養護持他的父皇,讓他失去了太多的東西,同時也給了他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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