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醉玲瓏 | 上頁 下頁
二〇四


  此事傳回天都,自然化做了各種離奇的版本。湛王回朝的日子一定,伊歌城中凡是能見到城門的酒樓都已搶定一空,禮部與皇宗司擬定儀程,雖因天帝龍體未愈有所顧忌,並不敢有當年天子親臨神武門犒軍的浩大聲勢,但滿城官民萬眾矚目,盡要一睹湛王與公主的風采,大街小巷沸沸揚揚。

  湛王尚未離開于闐國,一些自西域歸來的行旅商人便早已將各色傳說帶回天都。湛王如何孤身入於闐,如何應對吐蕃使者,如何與公主兩情相悅,攜美而歸……說的繪聲繪色,如同親歷。

  不過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想,任你驚才絕豔,天縱英姿,這世上沒有憑空的獲得。神話的背後,輝煌的底處,永遠都是智謀與膽略較量,永遠需要長遠的眼光,過人的勇氣,以及,無所不為的手段。

  于闐一行之艱難,湛王進入西域之前便心中有數。天朝大軍名義上駐紮甘州,實際上使團尚在樓蘭國時,已有神禦軍輕騎三萬借道龜茲,在龜茲國嚮導的引領下橫穿沙漠,順利抵達于闐國邊境和田河畔,悄然陳兵。

  湛王之所以單身赴險,亦是深知於闐國內不乏來自天朝的商人。這些富商巨賈無不與富甲天下的殷氏閥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在於闐國內與那些王公貴族相交熟絡,已然形成能左右於闐政局的一股勢力,更是湛王此行堅實的財力後盾。

  湛王只要召見幾個商人,便能瞭解于闐王生性多疑,貪財好色,當即以天朝使團的名義向于闐王贈送了一批珠寶金銀,外加數十名如花美女。而酒宴當晚,便有吐蕃使者酒後強行調戲這些女子的消息傳到于闐王耳中,于闐王自然大怒。

  此時被侍從請到花園散心平息怒氣的于闐王便順理成章的遇到被朵霞公主邀請來鑒賞美玉的湛王。一次主賓盡歡的會面,湛王同于闐王和公主笑談風雅,卻無意提起此次隨他前來的副使周鐫多次往返西域,已然開闢了一條自玉門關始,經樓蘭、高昌、尉犁、龜茲、姑墨等國直達琉勒,從而西出蔥嶺的商路。天朝因國事紛爭,考慮到商旅安全,大有完全棄用原來古道之意。

  西域古道過鄯善、且末、精絕等國,再經于闐而達琉勒,一直是這些國家商貿繁榮的重要依賴。一旦行禁令、絕商旅,天朝的絲綢、茶葉、鐵器、金銀以及一些精美的奢侈品將在於闐國內身價倍增,而於闐所產的玉石、香料、藥材等物品也將乏人問津。於闐即便能與吐蕃交好,吐蕃地處荒蕪,即便國勢再盛,又豈能與天朝的繁華相比?

  于闐王雖不是什麼明君聖主,行事反復無常,眼下卻也看得清楚此點兒,再加上朵霞公主從旁規勸,當即見風使舵,驅逐吐蕃使者出境,向天朝示以誠意。

  與她的父王相比,朵霞公主顯然更具有過人的智慧與的眼光,不但設法促成了兩國間的交好,更為自己選定了一個風華無雙的夫君。然而正如天朝的百姓不會想到國與國之間合縱連橫的複雜一樣,朵霞公主也永遠不會瞭解,眼前這個翩翩如玉瀟灑倜儻的男子,在對她溫柔含笑之時心中所思所想,卻是多年前在伊歌城京畿司的大牢裡一個白衣素顏的女子曾說過的話:商旅貿易遠比戰爭更容易控制一個國家……

  這句話在他面對著萬里大漠飛沙時如此鮮明的浮現在腦海中,夜色下美麗的月牙泉如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而靜陳於泉底深處的沙石卻如他此時的心情,在經過了白天烈日火燒般的曝曬之後,夜晚冰寒的幽涼透骨而來,一切繁華與驕傲皆沒落,冷月隨波,寂寂然,無聲。

  于闐王遣使者三百人,攜上乘五色美玉、良馬美酒等豐盛的陪嫁以及朝貢物品隨湛王東行,送朵霞公主入嫁天朝,朝見天帝。但是這番兩國聯姻的盛舉卻讓原本便愁雲慘霧的御醫院雪上加霜,只因天帝病勢沉重,日漸不起,令人苦無良策。其中最叫御醫們頭疼的是天帝自移居清和殿之後便棄醫不就,除了偶爾召見幾位宰輔重臣並命蘇淑妃侍駕外,不見朝臣妃嬪,連皇后都拒之門外。藥無從下,醫無從醫,如何不讓御醫左右為難?

  三省六部一台九司,舉朝上下束手無策,如此拖至六月末,欽天監正卿烏從昭上了一道表章:

  寅酉年乙亥,土盛枯水,木弱逢金。今太白經天,白虎犯日,太歲位正西,上侵紫宮,易避西方而居北坎位,遠命屬虎年之人,女子尤甚……

  這道表章在通政司停了不到半個時辰,直接由內廷女官送入含光宮。

  六月癸巳戌時,遵含光宮皇后懿旨,皇宗司、掖庭司清查大正宮中所有妃嬪、女官、侍女,凡遇虎年所生者,已有封號的妃嬪一律送至千憫寺,未經傳召不得私自入宮,未曾侍駕的女官及侍女則放出宮去,各歸家門。

  深夜之中,大正宮燈影穿梭,腳步密集,掖庭監司親自帶人盤查各宮,不停有侍女被帶走,一片人心惶惶。皇宗司則早已將幾名不宜留在宮中的妃嬪遣送出去,連夜前往千憫寺,這其中便包括住在皇宮最西面承平宮中的定嬪。

  翌日,汐王上表請奏,懇求天帝恩准他將定嬪接入汐王府奉養。與烏從昭的表章不同,這道表章經通政司進入中書省,在鳳相手中壓了三天,留中不發。

  再隔了一日,已多日未曾進宮的淩王妃前來給天帝請安。不過多會兒,清和殿傳出口諭,命御醫院上呈日前所用藥方御覽,此時已晉為御醫的黃文尚候在外殿,等候宣召。

  這一候便是兩個多時辰,眼見日上正中,一日已過去大半,黃文尚方見淩王妃自內殿中緩緩踱步而出。眸若秋水,眉似遠山,玉櫛高束雲鬢,玲瓏華勝輕搖,一身黛青色的宮裝端麗雅致,廣袖燕襟,披帛修長,雖已有數月身孕隱約也看得出,卻是別有一份風姿綽約,嫵媚動人。

  潤和通透的玉環綬隨著她的腳步輕搖,發出悅耳的聲音,給這著了幾分暑氣的大殿帶來了絲絲清涼。

  「見過王妃!」

  隨著黃文尚的問安,卿塵在他面前停下腳步,「皇上先前都用得什麼藥?」

  黃文尚回頭示意了一下,身後兩個內侍躬身將托著藥方的漆盤呈上。卿塵便站在那裡,一一細看下去,稍後道:「取筆墨來。」

  其中一個內侍應聲退下,很快取來筆墨奉上。卿塵提筆垂眸,在御醫院列出的方子上略加添減,筆下龍飛鳳舞,看得黃文尚暗自心驚。

  卿塵寫完之後,對黃文尚道:「從今天起照這個方子奉藥,記住石決明先煎,鉤藤後下。以後每日巳時來清和殿請脈,若脈象弦滑則加龍膽草五錢、菊花三錢、牡丹皮三錢同煎,若弦細便佐以尚藥監所制的金匱腎氣丸。你仔細記下,切莫有誤。」

  黃文尚匆忙將她的吩咐記下,拿著藥方心中忐忑不安,一抬頭,見她已經往殿外走去,三步並作兩步追上:「王妃!王妃……」

  卿塵止步轉身,面帶詢問。黃文尚躊躇道:「王妃,這方子上有幾味猛藥,下官惶恐,實在不敢妄用。」

  卿塵微微冷笑道:「中看不中用,你們御醫院是不是也該改改那些太平方子了?」

  黃文尚低聲道:「凡疾病當三分治,七分養,若未待臟腑調和便以猛藥醫之,恐生意外。下官丟了性命事小,聖體安危為重!」

  話說完後,卻半日不見卿塵回應。黃文尚抬頭看去,見她正靜靜望向雲簷龍壁的清和殿,有種幽深的意味映在她清透的眼底,一漩明銳浮光掠影般消失在那黑亮的瞳仁深處,微瀾溫冷。

  只一瞬,卿塵自遠處收回目光,淡聲道:「只怕皇上已等不到你們調和臟腑,安神定氣了,這藥用不用,你自己斟酌。」

  黃文尚瞠目結舌呆立在那裡,當時便汗透衣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卿塵見他這副模樣,卻淡淡一笑:「你也是深知醫理的人,我用的藥有錯嗎?」

  黃文尚道:「藥對病症,確實沒錯,只是……」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