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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中卷 第四十三章 子欲養而親不待

  細雨霏霏鋪天蓋地,風一過,斜引廊前,紛紛揚揚沾了滿襟。

  遠望出去,平衢隱隱,杳無人蹤,千里煙波沉沉,輕舟獨橫。夜天灝立在行驛之前,看向風平水靜的渡口,綿綿密密的小雨已飄了幾天,幾株粉玉輕盈的白杏經了雨,點點零落,逐水東流,江邊經歷了多年風雨的的木棧之上亦綴了片片落櫻,素白的一片,恰如帝都合城舉哀的清冷。

  夜天灝微微歎了口氣,自古紅顏多薄命,想那蓮貴妃容冠天下,風姿絕世,卻如今,一朝春盡,紅消香斷,花落人亡兩不知。

  淩王他們說是今日到天都,卻已過晌午仍不見船駕靠岸,想是因為風雨的天氣,卿塵又不能勞累,所以便慢了些。

  夜天灝儒雅溫文的眉宇間覆上一層陰霾,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比往昔多了幾分滄桑與穩重,那深深的擔憂在遠望的目光中卻顯得平淡。

  是自盡啊!蓮池宮傳出這消息的時候,正逢早朝議政。他沉穩如山的父皇,高高在上威嚴從容的父皇,幾乎是踉蹌著退朝回宮。

  大正宮內掀起軒然大波。眾所周知,前一日在御苑的春宴上,蓮貴妃因態度過於冷漠,惹的殷皇后十分不滿,不但當眾沒給好臉色看,更是冷言責斥了幾句。

  蓮貴妃當時漠然如常,誰料隔日清早卻被宮人現投繯自盡,貼身侍女迎兒亦殉主而去。

  冷雨瀟瀟彌漫在整個蓮池宮,深宮幽殿,寒意逼人。蓮雕精緻,美奐絕倫,幕簾深深,人去樓空,幾絲冰弦覆了輕塵,靜靜,幽冷。

  天帝勃然怒極,痛斥殷皇后失德,幾欲行廢後之舉。殷皇后又怨又恨,氣惱非常,三十年夫妻,三十年恩寵,卻說是母儀天下享尊榮,到頭來錦繡風光盡是空。

  鏡中花,水中影,蓮池宮中那個女人才是真正萬千寵愛於一身,奪了日月的顏色,只叫後宮粉黛虛設,空自繁華,

  廢後,非同小可的事,舉朝譁然。

  殷皇后自天帝龍潛之時便隨侍在側,素來品行無差,豈能因一個本就不該出現在大正宮的女人輕言廢黜?

  殷家一派接連肯奏規勸,以期平息天帝之怒,而朝中自然不乏別有用心者,意圖扳倒皇后這個殷家最硬的靠山,一時間紛爭激烈。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時最應該落井下石的中保奏皇后的表章。

  當年孝貞皇后在世時,尚為貴妃的殷皇后與之明爭暗鬥,鳳家與殷家各為其主,難免互不相讓。本來鳳家因孝貞皇后位居中宮,頗占上風,但自孝貞皇后去世後,殷皇后執掌六宮,一時無人蓋其鋒芒,殷家水漲船高,時常壓制著鳳家。現在有如此良機可以扳倒殷皇后,殷家本最擔心的便是鳳衍借題揮,誰知他竟上了這麼一道表章。

  言辭懇切,情理並茂,如同一個平坦的臺階送到了天帝面前。輔國重臣的話,份量還是非同一般的,群臣眾議,順勢而止。

  衛宗平事後回思,不由冷汗涔涔,鳳衍啊,他是早看出天帝不過一時遷怒,並非決意廢後,將聖意揣摩在心,通透到了極致,如此QB5難逢的機會亦能放手,必是有了更好的決斷。鬥了這麼多年,他此時竟忽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了!

  群臣卻更看了個清楚,就如當初一意孤行、娶嫂為妃一樣,從登基之時至今,蓮貴妃在天帝心裡的份量始終沒變,因此便有不少人想到了淩王與儲位。

  但蓮貴妃畢竟不在了,皇后雖然受了委屈,卻想來也合算。母妃薨逝,做皇子的無論身在何處必要回京服喪,漠北戰事已箭在弦上,如此一來,幾十萬兵馬的指揮權風水輪轉,便盡數落在了湛王手中。比起那反復無常的恩寵,這是實實在在的兵權。

  斜雨撲面而來,一陣微涼。侍衛輕聲提醒:「殿下,不如到驛館裡面等吧,淩王他們想必還要過些時候才能到。」

  夜天灝點了點頭,卻只隨意踱了數步,突然記起身後尚有禮部、皇宗司等一同前來的幾名官員陪著,便對侍衛道:「請幾位大人入內去吧,不必都候在這裡。」

  然而他不走,自然無人移步,他微微一笑,便負手往裡面先行去了。

  驛館內早已備了熱茶細點伺候,夜天灝只端了茶盞沾沾唇便放下了。或許因為畢竟帶著喪事,眾人顯得有些沉悶,但多數心裡都在掂量著即將回京的淩王,偶爾有人低聲交談幾句。

  朝野上下對皇族妄加猜測的事夜天灝早已見怪不怪,他只安靜地坐在那裡握著茶盞,平和的眼睛始終望向窗外。

  粉雨細揚,眼見是要停了。他無聲的歎了口氣,不知四弟回來會做如何打算。天家這無底的深潭,處處透著噬人的漩渦,他自裡面掙扎出來,是經了徹骨的痛,舍了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便如此也還是常常不得安寧。這條路是難見盡頭的,若沒有冷硬如鐵的心志,那便是一片令人絕望與瘋狂的死域。

  「殿下。」侍衛的聲音打斷了夜天灝的沉思,「淩王的船駕已經到了。」

  終於到了,夜天灝起身,快步向外走去。

  雨勢已收,天空中陰雲濛濛,緩緩隨風而動,江水滔滔,不時拍岸。兩層高的座舟在其他小船中顯得格外醒目,夜天淩正回身親自扶了卿塵下船,輕風颯颯中,一身白衫修挺俊冷。

  「四弟!」

  夜天淩轉身,攜了妻子上前見過皇兄,夜天灝抬手虛扶了一下:「原以為你們上午便該到了,路上可好?」

  夜天淩道:「有勞皇兄惦念,一路順利,只是卿塵辛苦些。」

  卿塵身上搭著件雲色披風,容顏清瘦,烏鬢斜挽,唯一一件水色玉笄襯在間,周身素淡。她安靜地立在夜天淩身邊,聞言淡淡一笑,卻見皇宗司來人已將孝衣備好奉上。白麻斬榱,按例制母喪子歸,尊禮成服,是要先戴了孝儀才能入天都。

  捧著孝儀的內侍趨前跪下,恭請淩王與王妃入孝。夜天淩垂眸看了看:「不必了。」聲音漠然。

  皇宗司與禮部的官員在旁聽著,同時一愣,雖說淩王與王妃都是一身白衣,但畢竟不是孝服,於情不符,於禮亦不合。

  「殿下……這恐怕……」禮部郎中匡為謹慎地提醒了一聲,被夜天淩抬眼看來,心底微凜,頓住,後半句咽回腹中,便拿眼去看夜天灝。

  夜天灝雖心知四弟與蓮貴妃素來隔閡,卻對他這番絕情也著實無言,沉吟一下,對匡為輕輕揮手,命他退下,問夜天淩道:「貴妃娘娘已移靈宣聖宮,四弟是先回府,還是先去宣聖宮?」

  夜天淩扭頭看向卿塵,卿塵正自輕浪翻湧的江面上收回目光,與他略帶關切的眼神微微一觸,說道:「去宣聖宮。」

  夜天淩略作思忖,點頭道:「如此便請皇兄與他們先回吧。」

  蒼穹低沉,烏雲細密,金瓦連綿的宣聖宮似是隱在輕霧濛濛的陰霾中,寂靜而莊穆。

  殿前殿后,原本雪壓春庭的梨花早已過了花期,隨著幾日淅淅瀝瀝的雨,滿園凋謝,零落成泥碾作塵,一縷花魂杳然,暗香盈餘。

  所有的內侍宮娥都被遣退,越顯得這宮殿庭院靜悄悄無聲。朱欄撐著飛簷,孤單地伸向灰濛濛的天,漢白玉的石階飛雲雕花,被雨水沖洗得分外白亮,看過去,略微有些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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