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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


  兩個人四目相投,對視不讓,突然同時大笑起來。卿塵俯在夜天淩身上鬧夠了,兩人止了笑,四周仿佛漸漸變得極為安靜。

  羅帳如煙,籠著綺色旖旎,卿塵只覺得夜天淩看過來的目光那樣清亮,似滿天星輝映著湖波清冽,他淡淡一笑,那笑中有種波瀾湧動,任是無情也動人。

  意外地感覺到他的心跳如此之快,她微微一動,忽然臉上浮起一抹媚雅。

  夜天淩啞聲低語:「不是說過了三個月便不礙事了嗎?」

  卿塵輕輕點頭:「你輕點兒,別傷著孩子。」

  夜天淩小心翼翼地撫上她的小腹,俯身看著她,那專注和深沉幾欲將人化在裡面,切實的熱度在人心底攪起明明灩灩的暖流,叫人無處可逃。

  一縷烏縈繞卿塵耳畔,雪膚花貌,明媚動人。夜天淩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片刻,俯身吻上她柔軟的唇,卻聽外面衛長征的聲音傳來:「殿下!」

  夜天淩一怔,無奈地撐起身子,卿塵挑眉看他,不由掩唇而笑,簡直樂不可支。

  夜天淩瞪她一眼,清了清聲音:「什麼事?」

  衛長征回道:「白夫人她們已到行營。」

  「哦,」夜天淩道:「知道了,讓她們過來見王妃。」

  衛長征應聲而去,卿塵詫異道:「白夫人?」

  夜天淩笑道:「走,看看去。」

  兩人步出內室,白夫人、碧瑤帶著幾個年輕些的侍女早已等候在外,紛紛上前問安。

  碧瑤見了卿塵,快步上前叫聲「郡主」,滿面喜色,白夫人等亦笑的合不攏嘴。卿塵對夜天淩道:「你把白夫人她們都接來,竟也不事先告訴我一聲。」

  夜天淩笑了笑,說道:「是皇祖母得了喜信著急,本打算著先送你回天都,但沿途又不放心。白夫人是宮裡的老人了,照顧起來穩妥,碧瑤又是跟你慣了的人,有她們在身邊,凡事都方便些。」

  白夫人打量卿塵著一件月白雲錦羅衣,外罩一襲水藍色透青雲裳,眉目從容,潛靜含笑,雖三個多月的身子還不太顯,但細看下人已比先前在天都時豐腴了些許,眼底不期流轉的那絲嬌媚神韻更似杏花煙潤,粉荷垂露,分外動人,笑問道:「王妃身子可好?太后那裡百般不放心,特地讓宮裡兩個有經驗的女官一併前來,過會兒便來見王妃。」

  卿塵微笑道:「這可真是勞師動眾了。」

  碧瑤正命侍女們將帶來的東西送進來,回頭道:「太后和皇上、皇后娘娘宮裡都有恩賞出來。啊,對了,」她自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交給卿塵:「這是貴妃娘娘讓冥魘送來的。」

  卿塵伸手接過,有些好奇。打開牡丹色的輕絹,手心中是一個平安符,看去顏色已有些古舊,普普通通的緞面,平織雲紋,打著如意結的絛子,尋常佛寺中都能見到。

  白夫人在旁看著,突然道:「這……是不是殿下兒時戴過的那個?」

  夜天淩皺了眉,略有些迷茫,「什麼?」

  白夫人笑道:「看著像是,不過殿下當初好像是弄丟了,我也說不確切。」

  卿塵鳳眸淡揚,揄挪他道:「這麼丟三落四?」

  夜天淩輕輕一笑,笑中有些黯然。若不是白夫人提起,他還真未必願意記起這個平安符。

  是十歲那年的生辰,依天家慣例,皇子們生辰向來要在母妃宮中賜宴。然而蓮池宮終年的冷清並未因四皇子的成長而有絲毫改變,作為母親的蓮妃,如瑤池秋水寂冷的冰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拒人於千里之外。

  於是像往年一樣,賜宴設在延熙宮,因著太后的寵愛,席間熱熱鬧鬧,夜天淩亦頗為開心,直到蓮池宮來人,送上了這道平安符。

  朱漆描金的圓盤,暗黑的底子托著這麼一道吉符。內侍上前接過來送到面前,近旁也不知是誰悄悄說了句:尋常佛寺到處都有,宮外有點兒頭臉的人家都不去求這樣的吉符,蓮妃娘娘夠不經心了。

  卻更有人接茬:往年連這也沒有,今年倒奇怪。

  極輕的數句閒話,偏聽在了夜天淩耳中,年少氣盛的他按捺不下心中那股傲氣,宴席剛剛結束便獨自闖去了蓮池宮。

  說「闖」,是因為蓮妃的侍女傳了「不見」的話出來,他聽了更添氣惱,逕自大步入內。輕煙薄霧般的垂紗後,他冠絕六宮的母妃半著側身,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那令日月無光的容顏遙遠而陌生,仿若隔著萬水千山。

  青蓮纏枝的香鼎,迷蒙的淡煙,嫋嫋纏繞。

  不知為何,那一刻,衝動的怒氣忽而不再,取而代之滿心的蒼涼,他在空曠的大殿中站了片刻,將那平安符放下,頭也不回地離開。

  轉身的刹那,蓮妃在幕紗內凝眸相望,那靜漠眼中的情緒他當時未懂,多年來都是心中徘徊的困惑。

  那是唯一一次踏入蓮池宮,也是他記憶中,最後的一次衝動。那年秋天他隨衍昭皇兄初經疆場,自那以後開始屢經征戰,便是帝都亦去多留少了。

  卿塵拿起這個平安符,只覺得入手沉甸甸的,似有些不同。她仔細打量,現這吉符竟是個小袋子,倒置過來輕輕一頓,竟從裡面掉出了另外一個吉符。

  銀線織底,精工細作,不同于一般的工藝,兩個小小的和田玉綴,雕成精緻的雙鎖系在柔順的絲絛上,似曾經無數次的撫摸而呈現出潤雅的光澤。半寸見方的吉符,正反面都用純金絲線繡了幾個小字,不是漢字,她不懂,抬頭去看夜天淩。

  夜天淩伸手接過來,一見之下,心中震動。那是柔然的文字,正面繡了「喜樂安康」,反面正是他的生辰。一針一線,絲絲入扣,帶了歲月的痕跡,深刻而繁複。他一時間心潮翻湧,幾難自製,將平安符握在掌心,微微抬頭躲避了一下卿塵探詢的目光。

  昔日孤傲的少年,怎會猜透母親的心,他甚至都沒有耐心去現那份深藏的祝福。而如今,他願用漠北廣袤的土地和天朝的盛世江山博母親一笑,但願從此慈顏舒展,得享歡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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