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醉玲瓏 | 上頁 下頁
一八五


  兩人在行營前愁,衛長征看著將化未化的雪,不由感慨:「若是十一殿下在,便沒事了。」

  清晨時分,突厥整軍攻城,乘勢而來,鎩羽而歸,損兵折將數千。

  一日將盡,夜天淩安坐行營,玄甲軍一兵不,盡數待命,城外戰事便似陽光下的輕雪,無關痛癢。

  此時陣前一個校尉趕來對衛長征傳了句口信,衛長征即刻入內在夜天淩身旁低聲稟報。夜天淩聽完,起身道:「傳我軍令,玄甲軍所有將士都到穆嶺集合待命。」

  衛長征隨口問了句:「穆嶺?」

  百丈原一役,單玄甲軍一萬人中便折損了四千八百七十三人。因當時戰況慘烈,其後接連數日激戰再逢大雪,雁涼城外屍骨如山,殘肢斷骸遍佈荒野,早已分不清敵我。

  無奈之下,夜天淩只得吩咐盡力收拾將士們的骸骨,所獲遺骨在雁涼城郊的穆嶺山坡合葬一處,立墳刻碑。

  夜天淩聽到衛長征這一問,肅容道:「不錯,今日我要祭奠陣亡將士的英魂。」

  穆嶺黃昏,西風烈,蒼山如海,殘陽似血。

  荒原漠漠,一馬平川,坦蕩天際,風沙殘雪呼嘯而過,玄色蟠龍大旗在風中獵獵飄揚,數千玄甲軍戰士肅立于山坡,面對著眼前忠骨英魂,人人臉上都掛著肅穆與沉痛,平野空曠,只聞風聲。

  南宮競等大將清一色面無表情,雖不明白夜天淩為何一反常態親行祭奠,卻人人都察覺今日將有不尋常的事情生。

  夜天淩玄甲墨袍登上祭台,以酒祭天,傾灑入地。

  千萬男兒,天地為墓,硝煙漫天,血如濤,都做酒一杯。

  祭台之下,眾將士依次舉酒,半灑半飲。酒勁劇烈,激起豪情悲愴,熱血燒騰。西山下,飛沙蔽日,叱詫風雲的錚錚男兒,眼前一片煙嵐模糊。

  夜天淩轉身看著這些跟隨他南征北戰的玄甲戰士,徐徐說道:「聖武十四年,本王自軍中挑選將士組建玄甲軍,次年玄甲軍一萬精兵大敗西突厥,一戰成名,迄今已整整十三年。這十三年裡,平南疆,定西陲,戰漠北,玄甲軍生死勝敗,皆是一萬兄弟,萬人一心。」他頓了頓,深夜般的眸子緩緩掃視。雖隔著不近的距離,眾人卻不約而同地感覺被他的目光洞穿心腑,那幽邃精光,如冷雪,似寒星,透過漠原蒼茫,直逼眼前。

  只聽夜天淩繼續說道:「一戰功成萬骨枯,男兒從軍,人人都是刀劍浴血,九死一生。我玄甲軍戰死沙場的兒郎無數,為國捐軀,死得其所,但是,卻絕容不得有冤死的將士,更容不得有出賣兄弟的人。可是眼前,卻有人偏偏要犯這個大忌。」

  此話一出,如重石落湖,激起巨浪,眼前譁然一片驚詫,但礙於軍紀約束,片刻又恢復絕對的安靜。

  夜天淩深眸一抬,落至幾員大將身前。隨著他的視線,數千人目光皆聚焦在南宮競等人身上。

  死域般的靜,山嶺間只聞獵獵風聲。夜天淩負手身後,天邊落日殘血遍塗蒼穹,他的聲音似隨這斜陽千里,遙遙沉入西山,然而卻清晰地傳遍場中:「是誰,本王給你一個機會自行認罪,如若不然,便莫怪本王不念舊情。」

  長風掀起玄氅翻飛,他周身似散出迫人的威嚴,場中靜可聞針,人人都在這氣勢下屏聲靜氣,暗中猜度。

  諸將中似乎掠過極輕的一絲波動,但人人目視前方,無人作聲。

  稍後,夜天淩冷聲道:「好,你既不肯承認,本王便請人幫你說。萬俟朔風,當日在百丈原,突厥是如何得知玄甲軍行蹤的?」

  萬俟朔風便在近旁,見他問來,拱手道:「當日突厥能夠準確截擊玄甲軍,是因有人透露了玄甲軍的行軍路線,此人與突厥聯繫,用得是飛鴿傳書。」

  夜天淩微微點頭,再叫一人,那人是冥衣樓現在玄甲軍神機營的屬下,捧上一個籠子,掀開黑布,裡面是兩隻體形小巧的信鴿。

  夜天淩道:「告訴大家,這鴿子來自何處?」

  那人躬身答道:「屬下奉命暗中搜查,在史將軍住處現了這兩隻鴿子。」

  四周空氣闔然一滯,緊接著夏步鋒猛地揪住史仲侯大聲吼道:「史仲侯!你竟然出賣兄弟!」

  夏步鋒本來嗓門就大,這一吼當真震耳欲聾,眼前山風似都被激蕩,亂起旋風。

  事關重大,身後士卒陣列肅立,反而無一人亂聲喧嘩。夏步鋒一聲大吼之後,場面竟安靜的近乎詭異,一種悲憤的情緒卻不能壓抑的漫布全場。

  南宮競將夏步鋒攔住:「殿下面前,莫要胡來!」

  史仲侯抬手一讓,避開了夏步鋒的喝問,他深思般的看向萬俟朔風,上前對夜天淩躬身:「末將追隨殿下征戰多年,從來忠心耿耿,亦與眾兄弟情同手足。單憑此人數句言語,兩隻鴿子,豈能說末將出賣玄甲軍?何況此人原本效命突厥,百丈原上便是他親自率突厥軍隊劫持王妃,現在莫名其妙投靠我軍,十分可疑,他的話是否可信,望殿下明查!」

  他一番言語並非沒有道理,南宮競和唐初不像夏步鋒那般魯莽,說道:「殿下,玄甲軍自建軍始從未出過背叛之事,唯有遲戍也是遭人陷害,此事還請殿下慎重!」

  萬俟朔風將他們的話聽在耳中,並無爭辯的意思,只在旁冷笑看著,眼底深處隱隱泛起一絲不耐與兇狠。

  夜天淩沒有立刻說話,薄暮下眾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唯見他唇角輕輕下彎,形成一個峻冷的弧度。他似是在考慮史仲侯的話,稍後只聽他緩緩道:「聖武十七年,西域諸國以於闐為不服我天朝統治,意欲自立,本王率軍平亂,那時候你是鎮守西寧的統護偏將,本王可有記錯?」他說著看向史仲侯。史仲侯突然聽他提起多年前的舊事,微微怔神,與他目光一觸,竟似不敢對視,垂低聲道:「回殿下,是。」

  夜天淩點了點頭,再道:「西域平叛,你領兵橫穿沙漠,逐敵千里,大破鄯善、高昌、精絕、小宛、且末五國聯軍,而後率一百死士夜襲鄯善王城,不但取了鄯善王性命,還生擒其大王子回營。剩餘幾國潰成散沙,無力再戰,紛紛獻表臣服,西陲平定,你居功至偉。」

  西域一戰,史仲侯得夜天淩賞識從一個邊陲偏將連晉數級,之後在玄甲軍中屢建奇功,名揚天下。這時想來心底不免百味駁雜,他默然片刻,低頭道:「末將不敢居功。」

  夜天淩紆徐的語氣中似帶上了一絲沉重:「你很好,論勇論謀,都是難得之才。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本王將你調入玄甲軍,算來也有十年了。你跟本王征戰十年,想必十分清楚,本王從不打無把握之仗,也絕不會讓身邊任何一人蒙冤受屈。」

  他肅靜的目光停在史仲侯身前,似利劍空懸,冷冷迫人。史仲侯雖不抬頭,卻仍感覺到那種壓迫,如同瀚海漩渦的中心,有種無法抗拒的力量逐漸要將人拖入死地,縱然拼命掙扎,亦是無力。他撫在劍柄上的手越攥越緊,終於抗不住,單膝一跪:「殿下……」

  夜天淩神情冷然:「本王必定讓你心服口服。長征,帶人來!」

  衛長征應命,不過片刻,帶上兩名士兵,一名醫正。

  那兩名士兵來自神禦軍營,正是當日跟隨卿塵與史仲侯那三千士兵中的倖存者。兩人都有傷在身,夜天淩命他們免行軍禮,說道:「你們將昨日對本王說的話,再對史將軍說一遍。」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