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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六


  其中一名士兵撐著拐杖往前走了一步,他看了看史仲侯,大聲說道:「史將軍,那天在百丈原,遲將軍原本引我們走得是山路,萬萬遇不到突厥軍隊,但你後來堅持南入分水嶺,卻與突厥大軍迎頭遇上。三千弟兄,唯有我們七個人僥倖沒有戰死,亦連累王妃落到敵軍手中,此事不知你怎麼解釋?」

  另外一名士兵傷的重些,若不是兩名玄甲侍衛攙扶著,幾乎不能站立,神情卻極為憤慨:「史將軍,你沒想到我還活著,更沒想到當時雖然混亂,我卻看到是你下的手吧?」他將身上衣衫一撕,露出胸前層層包紮的傷口:「我身上這一劍拜你所賜,險些便命喪當場!遲將軍又與你有何怨仇,你竟對他暗下殺手?你以為別人都認不出你的手法嗎?將軍的劍法在軍中威名赫赫,誰人不知?卻不想殺的竟是自己兄弟!」

  那醫正此時上前,雖不像兩人那般激動,卻亦憤憤然:「下官奉命查驗遲將軍的屍,那致命的一劍是反手劍,劍勢刀痕,不仔細看便真如刀傷一般,實際上卻是寬刃劍所致。」

  玄甲軍中史仲侯的反手劍素有威名,回劍穿心,如過長刀,這是眾所周知的。除了夜天淩與萬俟朔風,南宮競、唐初等都被幾人的話震驚,不能置信地看著史仲侯。而史仲侯單膝跪在夜天淩身前,漠然面向前方,嘴唇卻一分分變得煞白。

  夜天淩垂眸看著他:「這一筆,是神禦軍三千弟兄的賬。冥執!」

  得他傳喚,冥執會意,從旁出列:「屬下那天與澈王殿下率五百弟兄潛入突厥軍中救人,在找到王妃之前先行遇到史將軍,他告訴我們,說王妃被囚在統達營中。我們深入敵營,卻遭伏擊,而實際上王妃早已被帶走,史將軍根本不可能知道她身在何處!我們後來雖得殿下增援突圍,但神機營五百兄弟,甚至澈王殿下,卻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他恨極盯著史仲侯,若不是因夜天淩在場,怕是立刻便要拔劍拼命。

  夜天淩待他們都說完,淡淡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史仲侯臉色慘白,沉默了短暫的時間,將紅纓頭盔緩緩取下,放至身前,俯道:「末將,無話可說。」

  夜天淩深潭般的眸中漸漸湧起噬人的寒意:「十三年來,除了當年可達納城一戰損兵三千,我玄甲軍從未傷亡過百,此次折損過半,卻因遭人出賣,而這個人,竟是你史仲侯。即便本王能饒你,你有何顏面面對戰死的數千弟兄,又有何顏面面對身後曾同生共死的將士們?」

  玄甲軍將士們雖不喧嘩,卻人人眥目瞪視史仲侯,不少人拳頭攥得「咯咯」作響,更有人手已握上腰間刀劍,恨不得立時便上前將史仲侯碎屍萬段。

  史仲侯面色卻還算平靜,他微微抬頭,但仍垂目不敢看夜天淩的眼睛,說道:「我做下此等事情,便早知有一天是這般下場,殿下多年來賞識提拔的恩情,我無以為報了,眼前唯有一死,以謝殿下!」

  說話之間,他反手拔劍,便往頸中抹去。

  誰知有道劍光比他還快,眼前寒芒暴起如飛虹貫日,「當」的清鳴聲後,史仲侯的劍被擊落在地。

  飛沙漫漫,夜天淩玄袍飄揚,劍回腰間。

  史仲侯臉上顏色落盡,慘然驚道:「殿下!」十年之間,他深知夜天淩的手段,待敵人尚且無情,何況是出賣玄甲軍之人,若連自盡也不能,便是生不如死了。

  夜天淩冷玉般的眸中無情無緒:「你沒那個膽量自己背叛本王,不說出何人指使,便想輕輕鬆松一死了之嗎?」

  史仲侯聞言,嘴唇微微顫抖,心裡似是極度掙扎,突然他往前重重地一叩:「殿下!此人的母親當年對我一家有活命之恩,我母親的性命現在亦在他手中,我已然不忠不義,豈能再不孝連累老母?還請殿下容我一死!」說罷以頭觸地,額前頓見鮮血。

  唐初與史仲侯平素交好,深知他對母親極為孝順,但又恨他如此糊塗,「唉」的一聲,頓足長歎,扭過頭去,不忍再看。

  夜天淩亦知道史仲侯是個孝子,他負手身後,靜靜看了史仲侯片刻,問道:「那麼你是寧死也不肯說了?」

  史仲侯不說話,只接連叩,七尺男兒死前無懼,此時卻虎目含淚。

  夜天淩道:「好,本王只問你一句話,你如實作答。那人的母親,是否曾是含光宮的人?」

  含光宮乃是皇后的寢宮,史仲侯渾身一震,抬起頭來。夜天淩只看他神情便知所料不差,淡聲道:「此事到此,生死兩清。你死之後,我會設法保全你母親性命,你去吧。」

  史仲侯不想竟得到他如此承諾,心裡悔恨交加,已非言語所能形容。他愣愣看著夜天淩,夜天淩眼中墨色深沉,如虛空浩瀚,夜色無邊。

  史仲侯呆了一會兒,神色逐漸趨於坦然。他站起身了,斟了兩盞酒,將其中一盞恭恭敬敬地放在夜天淩身前,端著另外一盞重新跪下,深深一拜:「史仲侯已無顏再求殿下飲我敬的酒,若來生有幸,願為牛馬,投報殿下大恩!」

  他將手中酒一飲而盡,叩頭。夜天淩目光在他身上略停片刻,對衛長征抬眼示意,衛長征將酒端起奉上。夜天淩仰頭一傾,反手將酒盞倒扣下來,酒盡,十年主從之情,亦就此灰飛煙滅。

  玄甲軍幾員大將相互對視一眼,唐初命人倒了兩盞酒,上前對史仲侯道:「你我從軍之來並肩殺敵,歷經生死無數,我一直敬你是條好漢。想當年縱馬西陲,笑取敵今猶在目,但這一碗酒下去,你我兄弟之情一刀兩斷!」

  史仲侯慘然一笑,接過酒來與他對舉一碰,仰飲盡。

  隨後南宮競端酒說道:「史兄,當年在南疆,我南宮競這條命是你從死人堆裡背回來的,大恩無以為報,這碗酒我敬你。今日在這漠北,諸多兄弟也因你喪命,酒過之後,我們恩斷義絕。」

  史仲侯默然不語,接酒喝盡,南宮競歎了口氣,轉身離開。

  夏步鋒性情粗豪,端著碗酒上前,恨恨道:「史仲侯,你的一身武藝我佩服得緊,但你做出這等卑鄙無恥的事,我就看不起你!從今往後,我沒你這樣的兄弟!」說罷將酒一飲,將碗一擲,「呸!」地吐了口唾沫,扭頭便走。

  三人之後,玄甲軍中史仲侯的舊部一一上前,多數人一言不,與他飲酒一碗,就此作別。亦有心中憤恨難泄的將士,如夏步鋒般出言羞辱,史仲侯木然承受。

  不多會兒幾壇酒盡,史仲侯獨立在空茫的場中,仰遙望。

  蒼天漠漠,四野蒼蒼,最後一絲光線亦沒落在西山背後。風過如刀,刮的臉龐生疼,玄甲軍獵獵大旗招展眼前,怒龍翻騰,仿佛可見當年逐敵沙場的豪邁,傲嘯千軍的激昂。

  暮色逐漸將視線寸寸覆沒,他佇立了片刻,彎腰將方才被夜天淩激飛的劍拾起,鄭重拜倒在地:「史仲侯就此拜別殿下,請殿下日後多加小心!」

  言罷,反手一摜,劍入心口,透背而出,一道血箭噴射三尺,染盡身後殘雪,他身子一晃,僕倒在地。

  夜天淩凝視了史仲侯的屍體許久,緩緩道:「以陣亡的名義入葬,人去事過,到此為止,若有敢肆意妄論者,軍法處置。」

  軍中領命,數千將士舉酒列陣,面對穆嶺肅然祭拜。

  酒灑長天,夜天淩負手回身,青山遙去,英魂何在,暮靄萬里,風飛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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