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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七


  「倦了。」十一仍笑著,青影一閃長劍入鞘,拿起金弓,遙遙瞄準百步以外的箭靶,「兄弟雖還是兄弟,卻畢竟和從前都不一樣了。」

  十一微微眯著眼,抬頭看向晴冷的天空。天色極好,萬里無雲的湛藍連著茫茫千山的雪,映的人眼底心底盡是乾淨的晴朗。也不過幾日的時間,風雪嚴寒似乎都沒有了先前的勁頭,從西蜀到北疆,一晃冬季將盡,偶爾從空氣中感覺到一絲回暖的微風,山川間撲面而來的已是別樣的氣息。

  奔流而下的三川河穿過南良峪,遠遠地湧向燕州城。此時冰濤雪浪封蓋著寬闊的河面,兩岸掛著冰淩的密林層層錯錯不斷伸展,仿佛一幅靜止的羊脂白玉畫,但卻偏叫人感覺到枝頭積雪消融,冰層下水流激緩,悄然破冰碎雪,滔滔不絕,陽光似能透過那冰色映著流水,依稀聽到琤瑽輕響。

  卿塵站在河邊,天仍是冷的,呼吸間一團白霧頓時籠在眼前,她扭頭笑了笑:「十一,我問你一句,都是皇上的兒子,他們想的事情,你難道就沒想過?」

  十一似是一愣,旋即露出個英氣逼人的笑,他對卿塵挑了挑眉梢:「這種問題也只有你會問,也只有你問我才會答。但凡是男人便有雄心壯志,更何況生為皇子,自小聽的看的都非比尋常,心中豈會沒有那般志向?功名富貴莫過於天下,處在大正宮中,面對那個萬人仰望的位子,有時候不可能不想那些事情,只是事有所為有所不為。我們這些皇子,都是皇族與仕族之間的關鍵,蘇家和鳳家、衛家不同,自來立於朝堂的根本是不爭。母妃性子柔弱,從來不曾想著冠寵後宮,卻二十餘年深受父皇寵愛。十二弟飛揚跋扈,在天都不知惹了多少事端,父皇卻一再縱容,這都是因為蘇家門庭清高,無黨無私。所以在父皇眼中,在朝堂上,蘇家的每一句話都有份量,沒有人不看重蘇家。」

  「那你呢?」卿塵問道:「你又整天和四哥在一起,皇上不也一樣重用你?」

  十一想了想,笑道:「你既這麼問,我不妨告訴你個秘密,我從小纏著四哥帶我玩,其實是父皇命我去的。」

  撲面一陣風來,仿佛大正宮中春日料峭。龍柱飛簷下幼小的自己站在父皇面前,父皇看著遠處四哥修挺的背影,神情複雜:「澈兒,今後不妨和你四哥多親近些。」

  雖是答應下來了,心中卻有幾分不情願,四哥那沒勁的脾氣,話都不多說的。然而從此還是總到延熙宮找四哥,很少有人去的蓮池宮也因母妃的經常走動多了幾分生氣。

  真正敬服四哥是那一年的春獵,四哥沒帶侍衛獨自射殺了一頭白額猛虎。

  獵虎時他偷偷跟著,冷不妨猛獸撲了過來,他嚇呆了不知道躲,四哥縱身將他護住,自己的手臂卻被傷得鮮血淋漓。

  四哥對傷不屑一顧,反手連出三箭,猛虎是死是活不知道,他只被四哥的箭術震住了。

  事後是被四哥抱回營地的,四哥傷了手臂撕爛了袍子一身狼狽,更遭了父皇責罰,但父皇訓斥他們時眼中分明是讚賞和驕傲。

  那猛虎被侍衛們抬了上來,龐然大物放在諸多山雞獐鹿間如此醒目,就如四哥淡漠的神情卓然自傲,少年的崇拜自此萌生。而在猛獸加身之時哥哥捨身救護,那一瞬間的感覺似是就此存留在心底最深的地方,四哥的暖只在這時候。

  然而四哥終究還是不苟言笑,隔日去延熙宮,四哥站在後殿披著件修長的白袍,左手握著劍,右手還垂在身側不能動,回頭看見他便淡淡道:「練不好箭術以後便別跟著我,免得麻煩。」

  十一懶洋洋地舒展了一下筋骨,抬手挽弓,一箭中的,連續幾射,箭無虛。他眼中閃過一絲愜意的笑,這麼多年了,每當彎弓射箭,總還感覺四哥在旁看著,百步穿楊,連珠射日,這都是四哥手把手教出來的。

  卿塵聽了十一的話十分驚訝,天帝這分明是將整個蘇家暗中變成了一方靠山,給了蓮貴妃,亦給了夜天淩。但她心中卻又有一絲不安,忍不住問道:「你和四哥好,難道只是因為皇上吩咐?」

  十一抬手點了點她:「你嫁了四哥真是心裡眼裡只剩他了,什麼事都先替他想。」

  卿塵挑挑鳳眸,輕輕一笑,眼底寫的是理所當然。

  十一道:「起初算是吧,但後來我是打心底親近四哥。你對四哥有一分好,他表面上不說,卻都記在心裡,他會還你十分、百分甚至更多。四哥不知教了我多少東西,若說從小有什麼人能讓我敬服,就只有他一個。」他說到這裡,看卿塵一臉開心的樣子,不禁失笑:「你沒救了!」

  卿塵坦坦然:「是啊,你不用救我!難道只准你一個人崇拜四哥?」

  十一笑了笑:「自然不光我一個,其實即便是七哥,對四哥也是十分敬重的。」他又搭了支箭:「你說父皇重用我,那是因為我凡事不誤國。更何況有些事情雖然你我心中清楚,但在父皇那裡畢竟都是暗的。」

  卿塵招招手讓他把弓箭拿來。她試著引弓搭箭,這金弓剛硬,她手上沒勁,拉得有些吃力,「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四哥心裡想什麼,他要做的事情,其實皇上都清楚。臨走前陪皇上下的那幾天棋,他將這些都坦誠聖上了。」

  這次卻是十一大吃了一驚:「怎麼可能?這不是四哥行事的習慣。」

  金弓上飛龍的紋路映著陽光微微一閃,卿塵揚眸笑得淡靜:「是我慫恿他這麼做的。你以為所有事情皇上真看不明白?皇上是過來人,昭昭天日之下黑衣夜行,並非明智。仕族閥門、百官擁護、邊關兵權,都沒用,天朝只有一個人能決定事情結果,那便是皇上。祺王以嫡出長子被廢,溟王手握重兵卻一夜之間身敗名裂,便是因為皇上對他們已經大失所望。而湛王,中宮有皇后娘娘,身後有仕族閥門,朝野有官民稱賢,行事待人完美無缺,但他的勢力太大了。皇上老了,他寵愛兒子,可也對你們所有的人都警惕著。四哥此時想整頓吏治,想扼制外戚,想充實國庫,想平定邊關,想開疆擴土,都說出來給皇上聽,父子之間,事無不可坦言之。現在皇上眼中看到的四哥,便如年輕時的自己,何況他連母妃都沒有,他讓皇上放心。」

  十一聽卿塵清楚道來,一時出神地看著她,歎道:「四哥至少有你,有你在,便是別的都沒有也不遺憾了。」

  卿塵搖頭,神思淡遠:「我也是皇上給他的,就像小時候吩咐你一樣,因為他什麼也沒有,因為皇上疼惜這個兒子。不過有些事情他可以和我說,可他是個男人,很多時候需要兄弟在身邊,我即便與他心心相映,也取代不了你這弟弟。」

  十一道:「說得也是,就像今天這些話,我可以和你說,但就不會和四哥說。」他見卿塵仍在試著拉那金弓,笑她道:「你省省力氣吧。」

  卿塵不服氣地道:「采倩都能彎弓射箭,為什麼我就不能?」

  「采倩用得是什麼弓,我這是什麼弓?」十一繼續笑。

  卿塵瞅了他一眼:「采倩?你老實交待,你現在把殷采倩又當什麼人?」

  十一悠閒地靠在一旁,笑容晴朗:「她啊,她是個孩子,我們這種人中難得一見的任性到底的那種孩子,只是總有一天她也會變的,天家仕族,沒有孩子容身之地。」

  「所以你現在覺得她很新奇?」卿塵搭了支箭,十一道:「沒錯。哎,你這樣不行,兩手兩臂同時向反方向拉弓,同時結束,要利用慣力和手臂的自然力,箭靠弦要穩。」他給卿塵糾正,卻看到夜天淩正往這邊走來。

  夜天淩一邊走一邊對十一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放輕腳步走到卿塵身後,環臂握住她的手。卿塵嚇了一跳,夜天淩低頭對她一笑,輕鬆地幫她將那金弓拉滿,對遠處的箭靶抬了抬眸。

  卿塵沿著他的視線,在他的手臂的帶動下一箭出手,遙中目標,笑道:「還是四哥厲害!」誰知夜天淩挑眉看著她,神情似笑非笑,她猛地醒悟,急忙道:「四處走動走動能迴圈血液,有助於健康,我出來冥執不知道的。」

  夜天淩面無表情地道:「不知道便更該罰,你不用替他開脫,我已經命他不必再在這裡當差了。」

  卿塵明眸圓瞪:「沒有這個道理!」

  夜天淩見她這模樣,忍了忍沒忍住,不禁失笑:「怎麼,難道我不能派他去護衛一下左先生?」

  卿塵頓時無語,夜天淩看著她,目蘊淡淡笑意:「你覺得身子好些了,出來走走也無妨。不過我聽說你要脅冥執,說若是他敢讓我知道你每天都溜出來的話,就把他和長征私下比試劍法的事告訴我,真有此事?」

  卿塵嘟噥了一句:「真沒出息,自己把這點兒事都告訴你了。」

  十一在旁早笑不可抑,卿塵修眉一揚瞪他:「笑!你好歹幫我說句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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