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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卿塵喉頭抑不住湧上陣陣腥甜,卻鳳眸靜闔,心如清淵,弦聲展如流水,錯層鋪瀉,極柔之處無所不為,極靜之處無所不至,絲絲流長。

  便在此時,兩面此起彼伏的琴音間忽而飄起一道悠揚的笛聲。

  其聲如練,其華灼灼,其情切切,其心悠悠。

  笛聲閑如緩步,柯南緒琴中氣勢卻仿佛驟然錯失了目標,瞬間落空。卿塵衣袂翻飛處,曲音行雲流水,聲走空靈,抬手間充盈四合,與那玉笛天衣無縫地合為一體。

  悠悠比目,纏綿相顧,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閑玉湖上月生姿,清風去處雲出岫。

  有鳳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棲良木……

  凝翠亭前水揚波,碧紗影裡雪做衣。

  這玉笛一曲,曾在她最失落彷徨的時候陪伴身旁,曾淚眼看他執笛玉立,前塵如夢,曾醉眼看他俊眸含笑,花燦如星。

  一琴,一笛,攜著流光飛舞的記憶綻放于煙波湖上,仿佛幻影裡盛開朵朵明亮的蓮花。一枝一瓣清晰,一葉一蔓纏連,光彩流離,明玉生輝。

  峰穀間雲霧繚繞,在這相顧相知如傾如訴的琴笛合奏間,柯南緒竟如癡了一般,臉面蒼白顏色全失。他撫琴的手不能自抑地顫抖,弦調淩亂,一曲盡散。陣前火光殘痕凝固,琴之清和,笛之悱惻,浴火重生般步步翩然,明亮通透,展現於綿綿天地間。

  柯南緒神情複雜,再難以聽下去,他猛然站起來抬手用力一掀,那桐琴應聲跌落高臺,弦崩琴裂,摔個粉身碎骨。

  便在此刻,大荒穀與橫樑渡間沖起山崩地裂般的喊殺,鞏思呈幾乎和十一同時揮軍難。柯南緒卻獨立於高臺,毫無反應,烽火光下,長淚滿面。

  正吟琴上,落紅點點,蝶舞殘血,如凝聚了畢生的精魂,長長劃起一旋翩躚,是臨去時絢爛的美。卿塵唇角殘留著一絲驚目的血色,手邊最後一抹清音消失在弦絲盡處,瞬間便被衝鋒陷陣的鐵蹄聲滾滾淹沒。

  冷月深處,孤峰影裡,笛聲依稀仍餘。一音寂寥,失落凡間,悵悵然,幽涼。

  榻前紗幕外,點點微黃的燈影仍暈在柔軟的錦毯之上,晨光已將幾分清冽的氣息透露進來,如同潺湲的流水,緩緩浸了一地。

  卿塵朦朧中睜開眼睛,隔著帳簾看到有人身著甲胄俯在榻前,玄色披風斜斜垂落,被燭光染上了幾分安靜與柔和。心口一層層隱痛不止,她昏昏沉沉地叫了一聲:「四哥。」

  那人幾乎立刻便抬起頭來,上前拂開垂帳:「卿塵!」

  焦灼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卿塵臉上,驀地讓她清醒了幾分。夜天湛站在榻前,臉上浮起如釋重負的微笑:「你醒了。」

  他比幾個月前看起來略微削瘦了些,微不可察的一絲疲憊下仍是那高貴而瀟灑的神情,或許是因玄甲加身的緣故,清湛的眉宇間多添了銳利和果決,又叫人覺得和往常有所不同。

  那一瞬間的對視,卿塵望著他緩緩一笑,晨曦千縷梳過雲靄,曉天探破,春風閑來。就近處的眉眼如此清晰,夜天湛看過她眸底秋水般的沉靜,那樣柔軟卻一絲不亂的沉靜。他低聲道:「卿塵,真的是你,你不醒來,我還以為是在夢中。」

  卿塵靜靜垂眸他處,勉力撐起身子,他已經伸手扶住,卿塵問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柯南緒大軍敗了嗎?」

  夜天湛搖了搖頭:「也就是小半夜,我剛回來不到半個時辰。柯南緒確實厲害,昨晚那種情況,他竟能在我和十一弟兩面夾擊下從容而退。」

  卿塵出神地想了會兒:「一曲琴音,高處激烈入雲,低時自有多情,心志高絕,揮灑自如,奇人也!」她扭頭微笑:「你又救了我一次,若不是你的玉笛,我鬥不過他。」

  夜天湛輕輕一笑:「這次好像是你來替我解圍,怎麼又成了我救你?」

  卿塵笑道:「那這真的是算不清楚了。」

  夜天湛道:「算不清好。」

  卿塵一愣,見他神色專注地看著自己。她眼中笑意沉默,微微避開他,似乎聽到他歎了口氣,此時卻有人進了帳來。

  殷采倩端著個玄漆託盤同十一一起進來,先悄眼覷了覷夜天湛的神色,才對卿塵道:「你醒了?正好趁熱服藥,看他們忙了半天我才知道,原來煎一碗藥這麼費勁。」她私自跑來軍中,已被夜天湛責斥過。夜天湛語氣中處處透著嚴厲,她自知理虧,連半句嘴也沒敢回。幸而夜天湛軍務纏身又惦記著卿塵這裡,才沒有時間追究她。

  十一見夜天湛親自守在卿塵榻前,說道:「七哥,你昨晚也一夜未睡,先去歇會兒吧。」

  夜天湛點了點頭,卻並未起身,伸手接過殷采倩送來的藥,遞給卿塵:「有點兒燙,你慢些喝。」

  卿塵聞到藥的苦味,下意識地皺著眉頭。夜天湛輕聲笑道:「別以為皺眉頭就能不喝了,良藥苦口的道理你以前不是常說?」

  殷采倩回頭和十一對望了一眼,隨即在旁笑說:「這藥裡多加了甘草,應該不是很苦,四殿下親自囑咐過,說你喝藥怕苦,讓人記著多添這味藥。對了,你心口還疼嗎?這藥丸是你平常服用的,也是四殿下叫人多帶了一瓶,怕萬一急用,昨天還真用上了。你這一病,十一殿下可擔足了心,沒照顧好你,回去四殿下不找他麻煩才怪。」她脆聲俏語連珠落玉般說了這一通,停都不停,氣氛是輕鬆,但便看著夜天湛眼中笑意一分分沉了下去。

  卿塵正詫異夜天淩哪有心思吩咐去這些零碎小事,十一卻接了話頭:「可不是,剛才命衛長征回四哥那裡報個消息,他請示我四哥若問起你來,該怎麼回話,我正犯愁呢。四哥若知道你這樣,我怎麼交待?」

  夜天湛聽到這裡,突然站了起來:「軍中還有事,我先走了。」他就這樣轉身出了營帳,十一看了卿塵一眼,快步跟了出去:「七哥!」

  帳外寒冷的空氣叫人心頭一清,夜天湛走了幾步,原本難看的臉色才漸漸有所緩和:「四哥現在何處?」他問。

  「我們兵分三路,此時四哥率玄甲軍應該已近燕州城。」十一道。

  「四哥已到燕州?」夜天湛披風一揚,轉回身來:「機不可失,我們要即刻追擊柯南緒。」

  十一點頭表示同意,前有玄甲軍迎頭阻攔,後面他們揮軍追擊,此次可能便讓柯南緒無法生返燕州。他馬上想到一個問題:「看卿塵的身子,怕是要好好休息幾天才行,若急行軍,她怎麼受得了?」

  夜天湛原本凝神在想事情,此時抬眼淡淡一笑,卻笑得如同薄暮散雪,不甚明瞭中隱隱摻雜無奈:「此事便拜託十一弟了,我率軍和四哥取燕州,南宮競那十萬兵馬留給你,加上你原本帶來的這兩萬將士,足以保護卿塵安全,你們隨後慢行,晚幾天我們會合就是。」

  夜天湛一走,殷采倩俏生生的笑便斷在了半空,無聲無息消失在臉上,似是壓根就沒存在過。她盯著重重落下的幕簾,陷入沉默。

  卿塵眼看著夜天湛離開,寒風從帳外灌進幾片殘雪,吹得簾幕輕飄。她低下頭,緩緩將那碗藥喝盡,苦澀的滋味自唇齒舌尖一路流下,沿著血液散遍全身,一絲絲穿插不休,逼得心口微痛。她無力地靠往榻上,輕微嘆息:「采倩,多謝你。」

  殷采倩轉頭過來:「謝我幹什麼?沒用的,我剛才是昏了頭了才那麼說,也不知是真在幫湛哥哥,還是根本就是給他添煩。你看他那臉色,你見過他這樣失態嗎?湛哥哥看似溫文,可他的剛硬都浸在骨子裡,他一旦認真了,就誰也改變不了。」她伸手接過卿塵把握著的白瓷藥盞,卻又不放下,自己細細端詳:「他對女子向來溫柔,那是因為他做皇子天生的高貴和優雅,但剛才讓你喝藥的時候,他不是因身份而流露出溫柔,他是真的心裡對你好……」

  「采倩!」卿塵淡淡地低喝了一聲,纖柔的手指在絲被間握緊。她阻止了殷采倩繼續說下去,因為所有的這些她都比任何人更能清楚的感覺到,那溫柔的背後是她曾經刻骨銘心的眷戀,她因此牽腸掛肚,卻也因此決絕此情,這是她心裡解不開的結。

  殷采倩幽幽說了句:「四殿下也不在這兒,不怕他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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