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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一


  夜天淩將雕巢丟給他,淡淡道:「恕不奉陪了。」歸離劍拔出時人輕飄飄往下落去,在早已看准的岩石上一落,那人亦如他一般,慢慢往崖下滑去。

  山岩之上處處冰滑,兩人如此踩冰踏雪過了近一個時辰才腳落實地。卿塵走上前來,夜天淩隨手一撣衣衫,歸離劍反手回鞘,對她一笑。

  卿塵亦微笑著看他,眸中雖煙嵐淡渺,極深處卻流動著一抹牽腸掛肚的滋味。剛才的淡定竟在此時有些後怕,那麼高的懸崖,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了。

  那人對他倆抱了抱拳:「兄台身手不凡,在下十分佩服,之前多有得罪,亦叫尊夫人受驚了。」

  夜天淩對他點點頭,目光落在他的厚背刀上,若有所思。卿塵將一瓶傷藥取出:「這藥有些靈效,不知能不能救活你的金雕。難得能見到這樣的刀法,我今天是大開眼界才對。」

  那人倒沒有推辭,接過傷藥:「夫人的膽識也是我平生未見的。」

  此時夜天淩突然道:「請問閣下的刀法師從何人?」

  那人正看了一眼他的歸離劍,聞言哈哈笑道:「我這套刀法是祖上家傳。今日得遇賢伉儷如此人物,當真不虛此行,但兄弟還有事在身,不能久留,改日有機會再見,定邀兩位共圖一醉。」

  金雕在半空高鳴一聲,緊隨那人馬後離去。夜天淩上馬之後回頭看了一眼,卿塵問道:「四哥,怎麼了?」

  夜天淩道:「這人的刀法和歸離劍相生相剋,十分奇怪,若不是前方尚有軍情,我定要和他再行切磋。」

  卿塵道:「今天萍水相逢,說不定哪天便又見著了。」

  夜天淩點頭,兩人便不再耽擱,遠遠往定州方向奔去。

  §中卷 第二十七章 輕笛折柳知為何

  山口灌進來的冷風夾雜著冰雪的碎屑打著旋兒呼嘯,夜天湛進帳前手腕一抖,被他隨意掠了一把的帳簾高揚起來,「啪」地甩上去,抽得那道冷風也一散。

  軍帳中熱氣撲面而來,夜天湛臉上有些陰鬱的意味,身後一人卻並沒有因他的臉色而噤聲:「殿下,這是唯一的法子,宜早決斷,再遲便麻煩了。」

  夜天湛瞥了一眼伺候在帳中的侍衛,不輕不重說了句:「出去。」

  兩個侍衛知道這是他和鞏思呈有要事商談,不敢耽擱,屏氣靜聲退了下去。

  夜天湛將馬鞭放下,解開披風往旁邊一丟,露出裡面穿著的一身帥服。玄甲鐵衣襯在他頎長的身段上卻優雅,一絲一毫都透著種與生俱來閒適的貴氣,只是墨色映的那雙溫朗的眼眸深了幾分。他手按在長案上沉吟片刻,再回頭時俊面淡淡如玉,剛才的一絲陰霾已不見了蹤影。

  「鞏先生,」他語調中是那好聽的溫雅:「你要我即刻撤軍,前方南宮競那十萬兵馬彈盡糧絕再失援軍,必定是全部覆沒的下場,這個後果,你應該比我早想到的。」

  鞏思呈並不著甲胄,披風下一身乾淨的長袍表明他幕僚的身份,而袍子上攏邊的一圈絨滑的貂毛以及不宜多得的精紡面料卻又叫他看起來與別的幕僚不同,他點了下頭:「確實如此,只是不斷此臂,中軍危矣,如今只能棄卒保車。此時中軍尚能進退自如,但一旦柯南緒將那五行陰陽陣『陽遁三局』佈置完成,我們便真成了深陷其中。西路目前應該還在祁門關外,李步用兵很有一套,淩王再厲害也不可能三五日便破了祁門關。」

  聽到李步的名字,夜天湛一雙湛湛清眸微眯了眯:「棄明投暗,其罪難恕。柯南緒那陽遁三局難道鞏先生也毫無辦法?」

  鞏思呈歎了口氣:「柯南緒此人才絕江東,放眼天下,怕只有南陵左原孫能與之一較高下,我並沒有十分的把握。而且最要緊的是糧草,這次糧草被劫倒真是沒有想到的事。」

  夜天湛眉心一蹙:「兵部派誰不好,偏派衛騫來,我已吩咐過此人不能用,是誰著他任的三軍右都運使?」

  鞏思呈道:「現在汐王領著督運的職責,人員應該都是由他統調的。」

  夜天湛隨手握了盞茶,道:「這是給衛家示好呢。」

  鞏思呈笑了笑:「不如說是做給殿下看的,那位子輪不到汐王,這誰都清楚。這次出征前汐王在朝上站在咱們這邊,他手中的京畿衛也頗有些份量。」

  夜天湛緩緩啜著那香茗,薄薄的雲盞在他指間轉動,他似是品完了這茶香,方說道:「先生也別小看了五皇兄,他一向行事穩重小心,這次在朝上我倒有些意外。」

  鞏思呈道:「汐王身份所限,容不得他有太多的想法,真正該防得是淩王,尤其皇上那裡,似乎透著些叫人擔憂的兆頭。皇上好端端得讓淩王插手戶部,這就很耐人尋味,要不是我們防的嚴,戶部恐怕早已大亂了。年前溟王的事,細細琢磨下來,分明和淩王府脫不了干係。最耐人尋味的還是清平郡主以暫代修儀的身份嫁入淩王府,皇上分明是將鳳家放到了淩王那邊,接著又封了蓮貴妃……」

  夜天湛起先凝神聽著,忽而眼中微波一漾,握著茶盞的手指不著痕跡地緊了緊,他不知為何竟突然想起延熙宮。

  去年暮春初夏的時分卿塵還是延熙宮的禦女,有一日他在延熙宮看到卿塵站在前面漸行漸高寬大的臺階之上,一個人仰頭望著遠處。

  時值黃昏,金烏將墜,淡月新升,大殿後面半邊天空火燒一般漾滿了似橙似彤的雲霞,其中流金赤紫交錯鋪陳,緩緩地流淌在漸濃的天色下,透過碧簷金瓦、瓊樓飛閣一直染到白玉般的階欄,亦在人的衣襟暈了一抹若有若無的流光。

  卿塵站在高大的宮殿之前只是一道淡淡的身影,暖風穿過柳梢漾起她月白色的宮裝,裙袂飛揚的剪影有些飄逸不定的錯覺,身後華麗的殿宇濃重的晚景都壓不住她清淡的模樣,叫人覺得如果一不留神她便會消失。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有人進了延熙宮,只抬頭看著另一半天邊奇異的景象。身後濃霞似火,眼前淡月初升,絢爛的雲光漸入西山,在天空讓出純淨的色澤,一片青墨深邃。半弦彎月遙掛天幕,好似極薄的一片脆玉,微微有些蒼白的光。

  卿塵望著淡月出神,神情幽遠,夜天湛便站在墨青色的天空下不遠不近地望著她。他仿佛一直在尋找什麼東西,抬頭凝望,在這一刻知道了是什麼,相隔如此之近。原來總有些空洞的心中忽然被填得毫無空隙,就像那漸沒的暮雲都落在了心裡,刹那的溫暖和寧靜。

  他沒有去驚動她,好整以暇地緩緩踱步,直到卿塵不經意地回眸,看到他時有些驚訝,而後淡淡微笑起來。

  夜天湛卻停下了腳步,那一笑似乎在遙遠的地方見過,縱使現在近在眼前,依然是隔著夜幕的煙嵐。

  他用手中的玉笛點了點她:「偌大的延熙宮好像就只剩了你一個人。」

  卿塵笑著一揚頭:「不是還有你嗎?」

  夜天湛拾階而上,延熙宮的燈火次第燃亮,勾勒出光火深處莊穆的宮殿,層層的鋪展開來。晚風掠得她絲輕拂,亦吹得他一身水色長衫起起落落,他閒話時並沒有忽略卿塵眸中若有若無的惆悵,不管在何時相遇,她眼底最先掠過的永遠是這樣一種情緒,在清水般的眸光後瞬息而沒,卻一絲絲抽撥著他心中深淺浮沉的柔情。

  他不欲去問,只覺得還有時間轉寰這樣的若即若離,直到那一天輕紅嬌粉鋪滿了帝都,就連懷灤郡中都感受到毫不吝嗇的喜氣,他踏進張燈結綵的淩王府看到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向來看慣了的素白淺月忽然變成那樣刺目的紅,就像西山處斜陽如血的顏色,而她的笑卻不再如半空那彎幽涼的月色,似天光水影綻放于極高的蒼穹,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閑玉湖前細雨中,他一朝錯身,失之一生。

  「殿下,殿下?」鞏思呈的聲音只得加大了力度。

  夜天湛猛地抬頭,手裡的雲盞一晃,琥珀色的香茗微涼,潑濺了幾滴出來:「剛才說什麼?」

  鞏思呈暗中嘆息,目光中盡是了然:「南宮競是淩王府的人,如今正是機會,他便如淩王左膀右臂,留不得。」

  夜天湛深吸了口氣,放開那盞涼茶。他重新取了個杯盞,仍是自斟自飲,舉止一絲不亂,眸色中看不出情緒。他沒有順著鞏思呈的話往下說,反而語氣略有些加重:「誰是對手這倒是其次,我更擔心亂從內生。且不說上次歌舞坊的事,你看戶部那些帳,牽扯得都是些什麼?我早提醒過舅舅,讓他用人要有所約束。再者衛家,早就有一個太子妃生性懦弱,現在一個衛騫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還有個衛嫣自作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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