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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三


  等待十五萬東蜀軍的,不是匆忙迎戰的玄甲軍,而是壅江沉寂了多時的大水。

  西岷侯部下五萬騎兵貪功冒進,自水流淺緩的古浪河段渡江追擊退往江水郡天軍,卻不料遭逢滅頂之災。

  洪水無情,往日脈脈江州化做猛獸深淵,同時將陳列江中的十萬水軍千艘戰船瞬間吞沒,幾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岳青雲待洪水稍退,揮軍反攻,緊追窮寇。

  西岷侯在親衛拼死救護下倖免於難,率殘兵往青州方向退去。

  叢林荒野,蕭零於瑟瑟寒冬。

  曾威震西陲的東蜀軍殘部尚余三萬人許,深夜倉皇回軍,行至桐嶺飛仙渡,離青州已不足百里。一路行軍,人馬皆疲,幾近極限,領軍方傳令安營暫歇。

  散兵疲將狼狽歇于林間,為怕引來追兵,一律不得燃火照明,但黑夜中尚秩序井然,倒不愧歷來素有訓練。

  高石嶙峋,枯樹殘葉,黑魆魆一片瘮人的死寂。忽而不遠處夜鳥飛起,掠的深林一陣微響。

  廖商一生戎馬生涯,此時縱精力疲憊卻警覺猶存,手按往劍柄,沉聲喝道:「傳令警戒,以防有變!」

  像是呼應他這句話一般,四周本來沉寂黑暗的山林突然亮起火光,幾乎是在一瞬間照亮四野,將東蜀軍餘部所處的地方映的清晰無比。

  如此迅捷整齊的火把,看人數不在萬人之下。而最可怕的是兩邊山崖同時燃亮,陷他們於居高臨下的包圍之中,這悄無聲息卻又分毫不差的行令,普天之下唯有一支軍隊可以做到。

  前方微微伸出的山崖之上火光最盛,映出百名玄甲戰士,肅然而立。當先一人傲然立馬崖前,火光明暗,一身俐落的輕裝武士服在黑夜中削出清拔輪廓,神色清冷俯視過來,正是叛軍欲先擒之而後快的淩王。

  「侯爺別來無恙。」夜天淩面無表情,遙遙問候。

  廖商此時既反,早已廢了臣屬之禮,淩王滅他十余萬東蜀軍,此時仇人相見,恨不能生啖其肉,喝道:「夜天淩!你竟敢蓄水淹城,與老夫使詐!」

  夜天淩嘴角徐徐輕挑,似是帶出了一絲輕蔑的笑意:「兵不厭詐。」

  廖商驍勇善戰,此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極為自負,今日雖經慘敗,卻仍不將對手放在眼中:「以巧為謀,僥倖得勝,何足稱道?如今既狹路相逢,正好一較高下,讓老夫看看你究竟有何過人之處!」

  「匹夫之勇。」夜天淩不屑一顧,淡淡說道:「你自己束手出降,本王或者可以留你一命。」

  廖商仰天長笑:「小子狂妄,以眼下你我兵力,勝負尚且難料,你口出狂言為時過早。」

  夜天淩冷眸掃過東蜀軍,黑夜深沉,他銳利的目光卻凜然洞穿人心肺腑,眼前潰敗之軍退而不亂,倒頗叫人欣賞,便是這樣的對手才有趣。

  「若本王所料不差,侯爺定是想殺回青州,東山再起吧?」面對依舊三倍於己的兵馬,夜天淩似在談風論月,顯然未將其放在心上。

  廖商冷哼道:「老夫兵歸青州,必先取你級祭旗!」

  「哦?」夜天淩輕描淡寫應了聲,隨意抬手。身後暗處縱馬轉出一人,廖商一見之下心中大震,此人正是青州巡使羅盛。

  「見過侯爺。」羅盛拱手,上前致禮。

  不過數日之前,羅盛將青州城拱手讓于廖商起兵立事,供兵械、糧草輜重之物,出謀劃策左右隨行,不料此時竟出現在淩王軍中。

  廖商在此見到羅盛,只道他因己方兵敗而歸順淩王,既驚且怒,怒極拔劍,長指羅盛喝道:「反復小人!無怪你青州守軍不出一兵一卒,原來私下背叛於我。」

  羅盛神情肅穆,揚聲道:「侯爺此言差矣!我羅盛受君之恩食君俸祿,豈會當真縱逆叛亂?我等不過是遵淩王殿下密令行事罷了。」

  青州既是如此,封州亦不遠矣。此時東蜀軍由進可攻退可守頓時變做進退兩難,廖商本欲據蜀中天險重新立足的方略再不可行。

  夜天淩漠然道:「本王遣工匠軍民搶修水渠保全青州封州,並不打算白手送與侯爺作亂。」

  壅江大水,沿江重鎮原本絕無倖免,東蜀軍眾將士不少當地人氏,此時聽得青封兩州居然無恙,多數暗中松了口氣,慘敗之事倒成了其次。

  羅盛趁機說道:「侯爺若體諒這些跟你的將士,便莫要執迷不悟。如今多少父兄妻兒翹盼歸,何必去同逆賊虞夙一併送死?」

  東蜀軍陣後突然掀起騷動不安,廖商喝道:「何事驚慌?」

  有士兵飛奔來報:「北面追兵臨近,約有兩萬人許,請侯爺示下!」

  這正是岳青雲率軍追至,前後夾擊,東蜀軍殘部已入合圍之勢。一方初逢大敗,兵疲馬倦;一方乘勝追擊,士氣長足,優劣之勢立判。

  天邊月上東山,波瀾清冷。

  夜天淩早已料到此時,眸中深寂不現喜怒,只淡淡問道:「侯爺可知本王為何要在這飛仙渡攔你?」隨著他的話音,身後火光高亮,那方山崖之上原來雕鑿了幾個大字。

  蜀中安瀾。

  銀鉤鐵畫,每字如有丈余,刻於高聳岩石之上,年歲過盡,風雨猶堅。

  這岩壁石刻乃是開國之初安定蜀中後,蜀中民夫工匠自所鑿而成。既是昭顯天朝盛世,亦希望自此始蜀中安靖平定,永無亂日。

  東蜀軍中一陣寂靜。山風強勁吹的火光招展塗滿高岩陡壁,搖擺不定的明暗映入人人心底。

  「這四個字侯爺應當熟悉。」夜天淩語中從容:「自古戰者,勝敗百姓皆苦。你既鎮守川蜀天府之地,卻為何不體恤蜀中軍民,偏要枉自興兵,倒行逆施?」

  廖商冷笑:「冠冕堂皇之言,蜀中興亡都在老夫掌間,你休想以三言兩語亂我軍心。」

  夜天淩語鋒微冷:「以一己之私,陷百姓于不安,陷將士於不忠,你若不降,便莫怪本王無情了。」

  「休得胡言!」廖商人老脾氣彌暴:「老夫生平不識降字!」

  「好!」夜天淩眼中精光驟盛:「本王佩服,便憑此言留你全屍無妨。」抬手處,長劍離鞘斜指天峰:「東蜀軍眾將士,廖商叛逆欲亂川蜀,本王念汝等無知被惑,不欲深究。此時棄械投明,一切既往不咎,若負隅頑抗,殺無赦!」

  話音落時,萬劍出鞘。

  殺氣,玄甲軍疆場浴血的狂肆殺氣彌漫於黑夜之中,攝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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