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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秋陽自高遠長空鋪灑而下,卿塵轉身看著夜天淩清拔的身影沐浴在陽光中,淡淡金光灑落在他青色長衫之上,那逆著光陰的深邃輪廓如若刀削,沉峻鋒銳,堅毅如山。

  眼前這個使天下賢能者俯首稱臣的人是自己的夫君,卿塵眸底淡淡轉出一笑,沒有什麼能動搖他的心志,一個同樣讓自己臣服的男人,或者,這便是她情願一生隨他的因由吧。

  獨坐軒中,埋首層圖長卷,斯惟雲撫額皺眉,忍不住心生煩躁,推案而起。

  封州,那是故鄉所在。

  少時嬉戲江畔的情景猶在眼前,不想如今此處竟要親手毀在自己引以為傲的壅江水壩之下,情非得以,卻是情何以堪?

  他躑躅良久,喟然抬頭,猛地看到卿塵白衣輕裘,面帶微笑站在身前,正看向那一案淩亂的圖紙。斯惟雲吃了一驚:「王妃,惟雲失禮了。」

  卿塵習慣了陸遷的少年瀟灑,杜君述的瘋癲不羈,總覺得斯惟雲工整嚴謹,倒還有些不習慣。「在想壅水蓄洪之事?」她對斯惟雲一笑,展開一卷圖紙。

  字如其人,斯惟雲的字瘦長有力一絲不苟,正如他的人,削瘦似有文人之風,卻處處透著風骨嚴整。若不是這樣的人,如何能將如此浩大的水利工程一手策劃?卿塵看過那繁雜的圖紙,不禁慨歎。她在千百年後曾經聽過看過的東西,有時只是個大概輪廓,但和斯惟雲提起之後,他卻真的能在大江之上將其變成現實。這番奇巧心智,當世之中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斯惟雲無意一瞥,眼前秋陽穿窗,淡映在卿塵白衣之上,明光澄透,風華從容,那周身透著的潛靜氣度如清湖深澈,竟叫他一時掉不開眼。他滯悶在胸口的那股鬱悶在她明淨一笑中煙散雲淡,心底便無由地安靜下來。

  見他久不做聲,卿塵奇怪抬眸,斯惟雲忙將目光一垂,不敢與她對視,說道:「王妃,我知道此事是不得已而為之,卻仍不甘心。」

  卿塵微微點頭,細長的手指在斯惟雲精巧的水利圖上劃過,思慮片刻,問道:「我記得日前信中曾與你商討過,開山鑿渠,支分壅水,穿定嶠嶺繞兩州而過的構想,你有沒有想過?」

  這數月來書信頻繁,斯惟雲自那日天機府中與卿塵笑談算數到如今共商水利構建,早已深深為之折服,幾乎凡事必與她商討。俯身抽出另外一張圖紙,指給她看:「此法確可使壅水分流避開青、封兩州。原本為平衡水量趨避洪峰,亦會在此設築分水壩相連南北二渠調節江水,使之枯季不竭,漲季不溢。但北渠雖早已動工,卻進程緩慢,只因定嶠嶺岩石堅硬,整個水道才開鑿了小半,即便日繼夜趕也來不及。」

  卿塵注目看察,而後笑了笑:「殿下其實也希望你能設法築成此渠,方才在堤上看到定嶠嶺那邊一直沒停工,不是也一言未發嗎?」

  斯惟雲撫過手下圖紙點頭道:「殿下盡予我臨機專斷之權,如此信任,我又豈能辜負?壅江水壩絕不會耽擱行軍大計,只可惜事到如今,恐怕難以兩全其美了。」

  卿塵轉身問道:「你對蜀中甚為熟悉呢。」

  斯惟雲神情悠遠,似帶著些懷念,卻隱著深深痛惜:「我自己便是封州鄄城人氏,此處民風淳樸風景怡人,是極美的地方,加之物產富饒,年有豐餘,若眼下這築堰引渠的構想完成,則蜀地水旱從人,便更不枉天府之國的美稱。」

  「所以殿下才必取蜀中。」卿塵抬眼遠望,別館臨江不遠,耳邊依稀傳來江水浪聲,「蜀中乃天下糧倉,至關重要,絕不容失。」

  「我知道。」斯惟雲凝重答道,「我可以只想一個封州,殿下卻要兼顧四域,所以我並無怨言。」

  卿塵自他清瘦的臉上看到一絲篤定,壯士斷腕豪情在,令人佩服贊許:「水利乃農耕之本,農耕乃民之所倚,民生即是天下。你手中實是系著我朝根本,待蜀中安瀾,尚有滄浪江水患待整,殿下對你甚為倚重。至於青、封兩州也已有安排,調百萬之資重建兩郡,或可略為補救吧。」

  斯惟雲疑惑看來,百萬之資,即便是國庫徵調也要大費周折。卿塵卻只是淡笑,不再多言。離開天都之前她已將蓮妃所贈的紫晶串珠交于莫不平,著冥衣樓暗備軍資糧草以防戰中不測,更要以此善後蜀中。

  「何不相信殿下?」她揚眉舉步,「走,陪我去江邊看看,這功在千古的水利構築只聽你在信中頻頻提起,既然來了,我倒真想仔細見識一番。」

  斯惟雲自愣愕中回過神來,即刻命館內侍從備馬。

  一路指點說談,卿塵同斯惟雲到了江岸之前。

  定嶠嶺山高險峻,如削銳屏峰直插雲際,截擋大江。山風江水料峭而來,撲面冰寒,幾乎吹得人睜不開眼睛。

  卿塵扶著風帽策馬緩行,嶺前北渠並不甚廣,只約有一人之深,十余步寬,較迂曲小沖積平原而過的南渠而言,只能容三分江水。然就是這三分江水,盡可將良田化作澤國,房屋毀為廢墟。

  臨山涉水,有不少征夫正在鑿山穿渠,抬挑艱辛。自古以來,庶民所知政情不過了了,生死變遷無不是掌於當政者手中。這江畔近百萬民眾,有幾人知道家園將毀,甚至性命堪危?他們不過是靠勞力養家糊口,期求豐年盛世,能安度生活。

  在位者玩弄權術覆雨翻雲,縱然有幸處於施政一方,心中又豈能不生感慨?若無堅硬如山的心志,所謂天下,不過只是苦累折磨罷了,不苦自己,則毀蒼生。

  斯惟雲隨卿塵並羈而行,見她仍往深處走去,出言阻止道:「王妃,前面開山鑿嶺甚為危險,莫要再行了。」

  卿塵微勒馬韁,舉目遙看,耳邊已能聽到「叮噹」不絕的斧鑿之聲,她看了會兒,突然問道:「這開山鑿渠用的是什麼法子?」

  斯惟雲道:「此乃蜀中古法,在山岩之上架柴灼燒使之炙熱,而後取冷水或醋猛澆其上,則岩石淬裂,再以鐵鑿開剝。如此逐層燒鑿,周而復始,則貫通山嶺。」

  「那豈不是很慢?」卿塵詫異抬頭。

  「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斯惟雲道,「這已是最省時省力的法子了。」

  「為何不以炸藥開山?」卿塵再問。

  斯惟雲一愣:「用什麼?」

  卿塵恍然,火藥在此時應該並沒大為應用。心中電念飛轉,催馬道:「走,回去!」揚鞭轉回行館。

  斯惟雲路上相詢,都被卿塵抬手阻止,只對他道:「你去給我找些煉丹的書來,還有,把冥執叫來。」

  不過一會兒,冥執同斯惟雲來到別館,見卿塵正在案前翻書查找。

  「王妃!」

  卿塵抬頭,對他們一笑,問道:「冥執,江湖上可有火雷彈之類的東西?」

  冥執說道:「有,王妃何故此問?」

  「你可會製作?」

  「雖不精通,略知一二。」

  卿塵在紙上抄了些什麼,她記得火藥乃是古時道士煉丹求仙時無意發現的,果然在這種書上查到了蛛絲馬跡。她將箋紙拿給斯惟雲:「書中自有千般計,惟雲,看我設法保你一個完好無損的封州。」

  §中卷 第十五章 驚雷動地移山海

  別館清幽,後院忽然「轟隆」一聲巨響,遠近可聞,震得棲鳥驚飛,屋宇簌簌作響。

  一座小假山被炸飛一角,卿塵不想這東西如此猛烈,雖自覺站得夠遠,卻仍被飛石擊得睜不開眼睛。匆忙回身舉袖遮擋,面前突然人影一暗,卻是斯惟雲快步擋在了她身前。

  冥執滿身狼狽地自不遠處飛掠過來,抖落飛灰塵土:「王妃,不用木炭果然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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