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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他上前一步凝神看去,心中微微一震。卿塵回身將身旁的燭火點燃,聽到夜天淩頭也不回地伸手道:「把燈給我。」

  卿塵將宮燈遞到夜天淩手中,一一燃起殿中明燭。燭光大亮,那幅凝聚了無數心血的軍機圖如畫卷輕展,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夜天淩面前。

  夜天淩立在殿中,目不轉睛地看著面前。萬里疆原,山河格局,盡在這卷下一覽無餘。無數繁華都郡、邊防重鎮隨著那熟悉的字跡縝密鋪展,歷歷清晰,細緻處點點滴滴,雜而不亂,將四境盡收其中。

  筆下精准奇巧,輕重得當,繪攬六合指點八方。只一眼,他便知道對於行軍打仗這是無價之寶,反復看察,不能置信地回身:「這是你繪的?」那卷中之字,府中不會再有第二人。

  卿塵淡定一笑,將一盞宮燈托起,看著面前。燈火清亮,在她潛靜的臉上映出穩秀從容,她傲然說道:「四哥,我說過,你娶了我,定也不負這天下。」

  夜天淩眼底深深映著卿塵白衣倩影,那目光中是驚是喜,像望向一件夢寐以求的珍寶。寧靜的燈火下他執著的凝視,叫卿塵只能癡癡回望,竟忘了自己是誰。

  他抬手,溫暖的手指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深歎一聲將她緊緊擁在懷中,低聲說道:「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卿塵靠著他,手掌處傳來他穩健的心跳,那切實的溫度帶著動人心弦的力量一波一波傳入她的心房,讓她覺得永遠也不願離開,「帶我去,讓我陪著你,好不好?」她柔聲說道。

  夜天淩將她身上裘袍輕攏,撫摸她散在肩頭的秀髮,目光柔軟:「我何嘗不想時時有你在身旁,只是北疆苦寒,行軍征戰難免顛簸,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受不了。」

  這並不屬於自己的身子啊!她因為這顆心而來到這裡,是否也會因此而分離?卿塵心頭泛起一縷淒澀,靜靜伏在他懷中說道:「所以我才更要和你在一起,人生短促,我不想浪費一天一日。」

  夜天淩因她語中的哀傷猛然皺眉,臉色瞬間微變,低聲道:「不准胡說。」

  燈下淺影明暗,卿塵被他狠狠握住,卻露出從容淡笑。縱使前面是未知的人生,她也不後悔赴這前世的殤戀,義無反顧。「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再清楚不過,好歹我也是個大夫,哪有那麼容易死……」

  話未說完,夜天淩手臂一緊,俯身便封上她的唇,斬斷了她的話語。極為霸道的炙熱和深柔的憐惜隨著他的呼吸攪進心湖,碎起千層浪,散入心神醉濃。

  直到卿塵覺得自己幾乎要融在他的氣息當中,化成飛沫淡煙,化成他的一部分。夜天淩輕輕放開了她,眸中沉澱下深深擔憂。他低語:「你若要陪著我,便要陪我一生一世。」

  卿塵笑著環上他的胸膛,猛地拉著他在殿中旋轉,俏聲笑道:「我會的,四哥,我要陪著你,看你君臨天下,看你馬踏山河,看你靖安四海,看你締造盛世,我要你天天都笑著和我在一起!」

  她笑得那樣清脆,那樣開心,仿佛整個世界的歡樂都握在自己手中。白袍貂裘在身後長長地撒開,迤邐秀美,大殿裡回蕩的餘音隨著輕紗飄揚,燭火搖曳,舞出耀目的絢麗。

  夜天淩似是被她的笑聲感染,清寂、冰冷、憂痛、傷恨都化作無形,紛紛碎淡。這一刻他情願與她做一對癡男怨女,墜入紅塵萬丈,夢醉神迷,永遠也不要醒來。

  §中卷 第十四章 千古江流百回瀾

  大江東流,波瀾千古。

  蜀中平原天府之國,田疇萬頃,沃野千里,中有大小江河一千五百二十六道,東蜀壅水匯三江之流一路開闊,接滄浪江而貫通南北,乃是入川重要水路。

  天晴萬里,雲淡,風冷。

  深秋寒濃,迎面江風拂來,吹得裘袍獵獵,涼意襲人。卿塵隨夜天淩踏上壅水大堤一側,江岸數十萬征夫往來挑抬,以竹籠裝石截水築堤,數月之中壅水漸緩,十二道陡門分佈江上,將這滔滔江水扼於指掌之間。

  斯惟雲自堤頭回身,迎上前去:「殿下、王妃!」

  夜天淩微微點頭,沿江放眼而望,贊許說道:「不過數月之間,如此浩大的工程完工在即,惟雲,我沒有看錯你。」

  斯惟雲深深一揖,笑道:「惟雲幸不辱命,更要多謝王妃奇思妙想,若無這十二道陡門,屆時要毀堤放水,損失也不小。」

  卿塵迎著江風往遠處極目能見之處看去,青州郡城立于壅水下游,隱約可見,她淺淺一笑,說道:「築堤不易,能保全自然要保全。這陡門我不過信中這麼說說,誰知你竟真的造成了,若不是親眼看到,還真不敢相信。」

  斯惟雲隨著卿塵目光遠望,神情中卻略見憂慮:「殿下,尚有一事……」

  「說。」夜天淩淡淡道。

  斯惟雲遲疑一下,說道:「壅水攔壩截流將在分水塘中逐漸蓄水,水量不可小覷,陡門一開洪峰泄下,將使江中水位陡增,恐怕青州、封州及沿岸各郡將有半數成汪澤一片,惟雲斗膽,請殿下三思。」一邊說,一邊看往卿塵。

  卿塵自前些日子斯惟雲的來信中早知道他有此顧慮,另有原因便是築堤的百萬工匠多數是來自青、封兩州郡屬,若親手截江水淹家園,恐怕民憤難平。她曾試著與夜天淩提過此事,卻並無結果。

  夜天淩負手靜立前方,遠望蜀中平原江河山野,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深冷的氣度,叫人不敢逼視。他眉峰微鎖,眸間一片深沉,久久不語。

  西岷侯的勢力與北晏侯不相上下,蜀中天險,易守難攻,不出其不意剿滅東蜀軍,則極有可能是將這天府平原拱手讓與西岷侯自立稱王。即便是戰而不能一舉毀其主力,整個蜀中早晚亦將淪為殺場戰地,若容他與北晏侯叛軍的勢力合而為一,比起水淹兩州或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卿塵對斯惟雲微微搖頭,讓他暫且不要提此事。事關行軍勝敗,斯惟雲清楚夜天淩做此決斷之前是經歷深思熟慮,也不能再枉自開口,只得靜候身旁。

  夜天淩轉身看了他一眼,於此事未置一詞,只說道:「回行館吧。」

  方入別館,衛長征入內送上前方軍報。十一同南宮競等人幾乎每日都有密信用快馬送至,夜天淩雖人在蜀地,卻對北疆戰況瞭若指掌。

  連日兵馬交鋒,十一大軍迎擊北晏侯之子虞呈所率西路叛軍,拒敵於幽州,鐵馬橫槍封鎖西線。

  南宮競先鋒軍增援肅州,與叛軍主力遭遇黃嶺穀。雙方短兵相接,南宮競兵鋒精銳,以少敵多巧計周旋,突破敵軍防守抵達肅州。

  肅州守將何沖率軍出城接應,內外夾擊迫虞夙退守城外三十裡。雙方連日血戰多次,肅州兵士死守城池,終於候得湛王大軍殺至。

  虞夙久攻肅州不下,轉走景州,取定州。

  湛王趁機揮軍北上,收復遼州。隨即整頓大軍,兵分兩路成合圍之勢,于墨勒原大敗叛軍,俘敵一萬四千人許。

  平叛大軍士氣高漲,勢如破竹一路北上。如今虞夙且戰且退,回軍臨安關據守不出,已與湛王相持多日。

  夜天淩接過軍報隨手拆看,唇角微微一勾,卿塵抬頭:「怎麼了?」

  夜天淩將軍報遞給她,卿塵看了笑道:「夏步鋒還真是員猛將,竟連斬虞夙三員大將,無怪你如此器重他。」

  負手閒步立於窗前,夜天淩眉峰一揚,神情倨傲:「虞夙此番損兵折將,倒知道收斂些了。」

  「相持著也好,這邊能騰出時日來。」卿塵看著案前的軍機圖道,「四哥,惟雲說的不是沒有道理,青州封州兩處壅水河段狹窄,陡門一開,江水暴漲,必定會釀成水禍的。」

  陽光微閃,在夜天淩眼中映下一道明銳的光澤,他看著窗外風卷落葉淡淡說道:「兩害相較取其輕。」

  卿塵知道他說的在理,輕歎一聲站起來:「不如我去惟雲那裡看看吧。」

  夜天淩回身看著她:「惟雲和你比較談得來,你同他聊聊也好,否則他總是難以釋懷。」

  卿塵點頭道:「我知道,這也在所難免,不能怪他。」

  世事總難全,卿塵心中倒對斯惟雲極為賞識,他雖多有顧慮卻深明大局,日夜監工修築大堤未有絲毫懈怠。夜天淩識人用人非但使其各盡其才,亦能使他們忠心不二令出必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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