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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順風而上,船行穩健。楚堰江天塹平闊,江面之上船隻密集,兩岸坊間盛設帷帳,簷宇如一,繁華樓市,商賈如雲。

  淩王府的舟駕一路出宮回府,卿塵在船艙坐了會兒,便站到船頭。江風長起,吹得她衣衫飄搖,白江如練,遠遠能望到蒼茫天際,有如一線。她靠在船頭,沿著江岸隨意看去,突然覺得有什麼人在盯著自己,一回頭,迎面橫陳江面的躍馬橋上,正有人勒馬佇立,往船上看來。

  眾多侍衛擁簇的中間,一人身著銀色武士服,貼身修長,襯著江上反射來的斜陽有些耀眼,幾乎看不清是何人。

  但卿塵很清楚地感覺到那雙眼睛,妖魅而邪氣十足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種飽含侵略性的目光如影隨形,幾乎想將她吞噬。

  夜天溟,她淡眉微揚,亦凝眸看去,目光中隱著三分憐憫的傷感。夜天溟面色沉沉,煞氣濃郁,隔著江水長流,目光始終鎖定在她身上。

  不知為何,面對這樣的目光,卿塵卻突然想起度佛寺前,浮煙影中躑躅獨行的那個人。

  江水滔滔自兩人之間奔流而去,夕陽下空寂的青天,在帝都喧嘩的背後呈現出一片奇異的琉璃紫色,浮雲遊蕩在天底,如無聲的梵音縹緲繚繞,凡塵一世,糾結不休。

  每一次偶遇,每一次相望,她總覺得他那魅異的眸中隱藏著太多的東西,濃得仿佛可以燃盡一切。沉重的熾熱和灼烈總叫人不願去看,憎厭之後亦會湧起極深的悵歎。

  橋上行人見到夜天溟當中停馬阻路,只能趨避,沿一旁通過。夜天溟身旁的侍衛遠遠見到淩王妃的風姿一時惑得出神,卻聽夜天溟厲聲呵斥:「勒馬低頭,再有偷窺王妃的立斬不饒!」侍衛們駭得急忙收攝心神,不敢出聲。

  船緩緩地穿過橋洞沿江前行,將「躍馬橋」三個大字拋在身後。

  江流漸遠,夜天溟與卿塵的目光亦同時消失在對視中,但卿塵知道他依然在看著這邊。她將目光投向天際,斜暉脈脈,已近黃昏。

  日暮之下,伊歌城漸漸籠罩在一片柔和的餘暉之中,雄偉的大正宮背倚高山,俯視著這片繁華的人世。

  卿塵瞬目嘆息,如果所料不錯,夜天溟應該是剛從宮中出來。方才船隻路經開儀門時,神策軍的將士們雖已散去,但宮城四周重兵戒嚴,緊張的氣氛仍在,可以想見前時萬人擁聚、憤慨激動的情形。這一場兵變,不知夜天溟會作何感想。

  便在幾日前,鸞飛順利產下一名男嬰,母子平安。做了母親的她看起來似乎比以前多了幾分溫柔,然而她對夜天溟的恨並沒有因此停止,甚至更多了難言的決絕。

  冤冤相報,情緣孽緣,事到如今又會有怎樣的終了?

  上九河兩岸寬闊的街道旁皆是華坊高閣,王公府邸,不時見到仕族子弟縱馬馳樂,男子呵呼女子嬌笑交錯揚起,絕塵而去。王府船駕在棧頭停靠下來,卿塵舉步而下,正巧遇上鳳衍亦乘船回府。

  鳳衍邁步下船,老眉微擰,負手前行,似是有什麼事情想得出神,一時沒有看到旁邊是淩王府的舟駕。卿塵略加思量,主動招呼道:「父親!」

  鳳衍乍聞聲音,一怔,見是卿塵,隨即停步笑道:「王妃。」

  卿塵命碧瑤原地等候,抬眼看了下鳳衍身邊跟著的人。鳳衍會意,回頭道:「你們在此候著。」便同卿塵往一旁慢慢走去。

  浩蕩江水,輕濤拍岸。走了幾步,卿塵道:「父親,皇上往後還是有很多事要靠著鳳家的,些許事情何足為慮?」

  鳳衍花白的眉毛微動。他也是剛剛入宮回來,天帝因神策軍的兵變餘怒未消,他和衛宗平皆遭斥責,同時得知天帝已派淩王和湛王平亂嚴查。他一路上正權衡此事,卿塵的話到了他心裡不知又有了幾番思量,自然品出個中滋味。這話自然是實話,只是此時此刻,說話的人是他的女兒,淩王妃。

  鳳衍呵呵輕笑:「天恩浩蕩。」抬眼看卿塵:「大婚也有些日子了,淩王……可好?」

  這試探的一問模糊,卿塵報以淺笑:「殿下待我很好,請父親放心。這段時間朝事不那麼忙了,他正說要陪我回府探望父親母親呢。」

  「哦,哦。」鳳衍點頭。卿塵清亮的鳳眸淡淡那麼一挑:「有句話,父親請多斟酌。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鳳衍何等城府,聞聲知意,但不露聲色,再行探問:「王妃這話是指?」

  「咱們鳳家。」答是答了,卻答非所問,讓鳳衍沒摸著半點兒確切的說法。鳳衍看過去,只見暮色下一張水波不興的淡顏,隱隱含笑。

  卿塵停住腳步,如今這關係,總還是要護著鳳家才行,畢竟面上有一份血緣在。鳳家已因夜天溟斷送了兩個女兒,她不打算做第三個。

  §中卷 第七章 一池波靜小屏山

  暮春倏忽,一晃已是初夏時節,草木曆了暖風潤雨,鬱鬱蔥蔥地舒展開來,遮了驕陽當空,只灑下淡淡光影斑點,靜裡透著細碎的明媚。

  天機府前安沉崢峻的青岩穩穩牽了石橋,只一轉,便園色闊朗,一波蓮池在陽光下反射出粼粼觳波,如金似銀,耀得人睜不開眼。睡蓮嬌嫩,粉白淡紅輕綴了幾點,含苞待放地依偎在那碧葉田田中,池魚錦麗,密密叢叢,花箭陰中喁喁細語,悄然可愛。

  左原孫立在門前,細柳依依綠蔭深處,一抹淡淡的輕羅煙色漸行漸遠,淩王妃臨去時那一笑似乎還在,叫人不由得也隨著她透出幾分笑意來。

  左原孫回身不無感慨地看了眼案前,卷軸寬密,盡覽山河格局,平鋪開來,將眼前一方屋子占了小半去。由東而西,由南往北,繪的是天朝及四境軍機圖,山關海防、重鎮邊城歷歷在目。如今已到西北一片,便是這一角,卻也是最難的,還要再費些時日。

  圖中各處皆是一手清雋的蠅頭小楷,銳意微淩,傲骨放逸,行行點點如星火燎原,收攬這萬里疆原入畫。很難想像是出自那看似柔弱的女子之手,然她隨手指點細細而談,又叫他不得不信。再看那些書簡資料,已在他這裡堆了小山樣的一片,卷卷之上都留著頻頻翻閱的痕跡,不知凝聚了多少心思在其中。

  這些日子同心研究,將這圖中不足之處勘正彌補,竟叫他也癡迷了進去,仿似當年縱橫疆場的心又回來了。左原孫笑了笑,這些都瞞著淩王,天機府中不准一人走漏此事。那日陸遷無意撞上,硬是被逼著發誓保守秘密。左原孫搖頭,認真往那北端幽薊十六州處看去,一時又陷入沉思。

  這軍機圖有左原孫相助,事半功倍,眼見便可完成。卿塵抿嘴淺笑,轉過臨水回廊,迎面見白夫人同兩個女子自園中過來。

  她看到那兩人形容衣著,在一叢紫藤花前停住了腳步,繁花投影悄然暗上心間,遮住了驕陽煦暖。

  風過,掠著幾絲淡紫色的飛花撲上逶迤綃裙,夜天淩的兩名侍妾千洳和寫韻見到卿塵,同著白夫人一起俯身行禮,話音略有些嬌媚,帶著點兒吳女的酥軟動聽,低眉柔順,頗楚楚動人。

  大婚之後白夫人帶著闔府女眷叩拜王妃時似是見過一面,卿塵凝眸,打量過去,其後再未想也未見,更無人在她面前提起,她只當是忘了這兩人。

  這府中尚有人可以名正言順地分享她的丈夫,這個念頭帶給她一陣些微的不快。

  白夫人抬頭,見她遲遲不語,輕聲再道:「王妃。」

  卿塵將目光輕帶,投向姹紫嫣紅深處,蜂蝶翩躚,叢叢花香薰人欲醉。她微微頷首:「起來吧。白夫人,你隨我來一下。」

  白夫人往身後一瞥,起身隨在卿塵身後去了。待到漱玉院,卿塵卻只坐著不語,眸中遠帶著窗外清碧一色的流水出神,直到碧瑤奉上兩盞泛著翠香的太湖雲峰,方抬頭問道:「她們兩人來府裡多久了?」

  白夫人想了想道:「千洳來得早些,有四五年了,便是寫韻,也服侍殿下快兩年了。」

  「這麼久了。」卿塵沒想到,一時無語。

  穿窗望去,一道清流蜿蜒,極安靜地繞著那竹林,澄澈明淨。漱玉院中多流水,深深淺淺遠遠近近,珠玉琤,水聲襯了修竹茂林,總叫這院中帶著三分清幽的靜寂。

  白夫人說道:「說起來其實也不算早,像濟王、汐王府裡的,連子嗣都誕下了呢。湛王府中的靳妃,不是也有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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