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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上卷 第二十二章 素手蘭心弦中意

  秋夜風清,螢草淺淡。依稀能聽到四面歌酒喧鬧。遠遠江水的涼意拂來,已是夜深露重。

  舉目望去,楚堰江上畫舫流連,燈火依稀,如同一條瑩瑩玉帶穿過天都。

  一艘船舫悠悠然靠向四面樓南面臨水的棧頭,船頭立著一人,素色青衫,身長玉立。負手臨江,夜風迎面吹得他衣衫颯颯,意態逍遙。

  棧頭引客的夥計一雙眼睛久經客場,早看得船上客人來頭非凡,船還未靠穩便迎了上去。

  艙內爽朗的笑聲傳來,一個年輕男子掀簾而出,一邊回頭道:「四面樓到了。」再問船頭那人,「四哥,十一哥這次跟你從漠北回來,怎麼反而疏懶了?」

  那人淡淡瞥了艙內一眼:「你被強灌下七瓶禦酒試試看,父皇的酒給你們幾個白糟蹋了。」

  那年輕男子正是夜天漓,此時笑道:「四哥這次又大敗突厥,我們才喝得到朔陽宮窖藏的好酒,父皇今晚興致甚高,豈可掃興!」

  艙內一人笑駡道:「灌我七瓶禦酒還嫌我疏懶,你倒是發什麼瘋,偏要今晚來這四面樓?」

  夜天漓笑道:「這裡好茶好琴,正是給十一哥你醒酒的。」

  十一搖搖晃晃自艙中出來,扶住夜天漓的肩膀,兩個人並肩站著,乍看去身形相仿,兩雙眼睛尤其神似。若非十一此時醉態醺然,倒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是四哥七哥都說來,誰跟你來瞎鬧?」十一說著,抬頭眯眼打量四面樓,「數月不見,變了這副模樣?」

  夜天淩回頭看他兄弟倆,唇角逸出絲笑意,舉步邁上樓前的木棧道,一邊隨口道:「五弟、七弟他們慢了。」

  十一笑道:「早說天都船比馬快,五哥偏要騎馬。」

  樓中管事早得了通報,親自迎出來:「見過幾位殿下,小蘭亭灑掃乾淨,略備酒水,文煙姑娘已等候多時,請移步樓上。」

  幾人隨他轉去樓上,歡聲笑語漸漸淡去,樓高風輕,空氣中越發有了幾分清涼。

  待到最裡面一間,迎面一方素雅小匾,上面寫著「小蘭亭」幾字,字跡清秀如空谷幽蘭,飄逸如浮雲出岫,中有三分疏朗之意,情高意遠。

  進到閣中,一方寬暢內堂,兩面皆是雕花梨木長窗,窗前點點放了幾盆蘭芷,閣中四處透著若有若無的蘭香,叫人神清氣爽。

  幾幅輕紗隨風微微蕩漾,將雅室一分為二。一面四處點了清透琉璃燈,光彩明亮,成對擺著八張樣式朴拙的黃梨木長案。每張案上有幾樣精緻小菜,三兩瓶水酒,案前放了素白色繡蘭花方墊,供客人起坐之用。

  兩邊靠花窗的地方,各有一副茶具,小爐烹水,發出輕微的響聲,使秋日乾燥清冷的空氣多了幾分溫潤暖意。

  輕紗的另一邊,燈影沉沉,似乎只燃了盞清燈,依稀可見一名女子廣袖靜垂坐于席上,瑤琴在前,卻又看不十分真切。

  夜天淩等人方入閣中,便聽輕紗之後「叮咚」幾聲弦音輕起,清泉珠濺空山鳳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似有迎客之意。

  案旁靜立的兩個清秀女子,此時娉婷拜倒,清聲道:「蘭玘蘭珞恭迎尊客駕臨小蘭亭。」

  夜天漓面向輕紗揚揚眉,笑說:「今夜叨擾文煙姑娘。」

  卿塵坐在輕紗之後,因為光線明暗不同,外面看不到她,她卻可以清晰的看到琉璃燈下人們的一舉一動。

  雖知夜天漓在此宴客,卻沒想到竟是他們兄弟幾人,猝然相遇,若非隔著一層輕紗,此時玉容之上的震驚、喜悅、怔愕、歡欣定當將心中所有情緒洩露無餘。她手下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顫,原本平穩的音調無意滑高,直飄出去,她急忙收斂心神順勢輪拂,指下帶出流水般的清音,風回淺轉,隨著紗幕淡入了夜色。

  她輕壓冰弦,靜靜地看著來人,眸光落在夜天淩和十一身上,便浮起微笑的神采。夜天淩看起來略微消瘦了幾分,頎長身形中淡淡透著清峻的氣度,舉手投足間沉冷如舊,難以捉摸的深邃雙眸,薄而不動聲色的唇,偶爾些微挑起,算是表達過笑意。

  十一站在夜天淩身邊,略帶醉意,幾月不見,本多了的幾分沉穩都在醉中瀟灑的無影無蹤,不過進來之後似是已清醒許多,打量著牆上掛的一幅長卷道:「蘭亭序,這是何人所書?」

  那是卿塵自己將千古名帖《蘭亭序》默寫了一篇掛在牆上,不過只取「蘭亭」二字應景罷了。夜天淩也轉身去看,靜靜看了半晌,只是劍眉微挑,說了兩個字:「不錯。」回頭望向輕紗背後。

  卿塵雖知道他看不到自己,卻還是覺得那兩道清冷的目光可以一直穿透過來,將紗幕後洞悉無餘。她心中無由生出奇異的感覺,仿佛在隔著重紗對視的一刻,早已蔓延纏繞的藤蔓於塵埃中悄然綻放出花朵,一瞬的妖嬈後,靜靜亮過明光如玉。

  一旁侍宴的蘭玘和蘭珞煮水烹茶,一一為三人奉上碧盞。此時樓下又引了幾人進來,卻是隨後而來的夜天湛、夜天汐兩人。

  夜天湛見他們幾人已在閣中品茶,笑道:「你們把五哥弄醉了丟給我,自己卻在這兒享受。」

  卿塵見到他頓時輕抽了口氣。夜天漓向幕簾內笑看來,眼神似是有意無意往夜天湛那邊一帶,十分笑意八分調侃,恨得卿塵牙癢癢,無怪他白天只說宴客,原來有心作弄她。

  她抬眸瞪視過去,夜天漓卻當然看不見,轉頭上前去問道:「五哥怎麼才喝了幾杯便成這樣?」

  夜天汐看去文質彬彬,比夜天淩的冷然多了幾分親和,比十一兩兄弟的率性更見些許平穩,比夜天湛的俊雅風流卻有幾分沉默無聲,此時也早帶醉意,幾乎比十一還不如,聞言無奈搖頭:「你們不敢去招惹四哥,便拿我和十一弟折騰。」

  夜天湛一身晴天長衫,腰間墜了塊瑞玉精雕環佩,越發襯得人俊雅溫文,笑道:「十一弟是自己搶著喝的,怨不得別人。」

  十一以手撐頭,隨口道:「你們耐不住早晚去招惹四哥,四哥身上傷剛見好……」

  話剛出口,夜天淩淡淡道:「十一弟,莫掃了大家興致。」

  十一聳肩,住口不說。

  幾人卻早已聽到,夜天湛眼中閃過詫異之色,問道:「四哥受了傷?」

  夜天漓接著問:「何人所為?突厥軍中竟有如此人物?」

  夜天淩微一點頭:「一點小傷,早已無礙了。」

  「四哥話是這麼說,但畢竟傷得不輕,這數月征戰硬撐下來已極為辛苦,」夜天汐說道,「他們要灌酒,我和十一弟替四哥擋著好了。」

  夜天淩唇角似是淡淡掠過一笑,旋即不再言語,目光投向牆上那幅《蘭亭序》,修長手指在花梨木案上微微輕叩。

  十一知他心中有事,岔開話道:「方回天都,便聽說四面樓文煙姑娘琴藝天下無雙,方才輕叩琴弦已叫人心思神往,冒昧請文煙姑娘撫琴一曲,不知可否?」

  瞥了一眼夜天淩,見他始終凝視那幅《蘭亭序》,無奈暗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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