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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在深夜的長安城裡亂跑,如何躲避值夜的金吾衛,可是一項技術活。李玉溪作為一個長期鬥爭在宵禁第一線的紈絝夜遊郎,對敵經驗可謂相當地豐富。

  飛鸞一路跟在李玉溪身後,一直替他提心吊膽耳聽八方,卻發現只要是金吾衛經過的時刻,他們總是能適時地躲進曲巷裡,或者藏在高門大戶的石獅子後面,漸漸地她也就對李玉溪的技術放了心。

  這樣一路從崇仁坊往南摸到曲江離宮,東邊的天已經濛濛發亮。二人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離宮設下的錦障外沿,飛鸞示意李玉溪不用再往裡相送,逕自壓了壓帷帽歉然道:「耽誤了李公子一夜,真是對不住。」

  「快別這麼說,」李玉溪沒心沒肺地笑了一下,對飛鸞道,「回去的路上估計就會敲晨鼓啦,我正好順道去啟夏門街上吃兩個胡餅。」

  「李公子,」這時飛鸞卻輕輕搶了一聲,猶豫著從袖中摸出那兩片斷梳,盈盈上前小聲問道,「李公子,這個你能收下嗎?」

  李玉溪呆呆地低下頭,盯著飛鸞遞到自己面前的半片玉梳,心中竟平空竄起一陣驚駭。於是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搖著頭顫聲道:「不,胡姑娘,這個我不能收。」

  她是宮中女子,他連她的確切身份都還不知道,就這樣私訂鴛盟,未免太可怕;更何況全姐姐那裡,他也放不下……

  就在李玉溪退卻的時刻,飛鸞卻忽然摘下帷帽,現出了一張泛著紅暈的桃心小臉。她一雙明眸含著秋水,婉轉而堅定地望著李玉溪,醞釀了整整一夜的話這時候一旦吐出來,就像看不見的蛛絲般網羅住了李玉溪,讓他困窘得無處可逃:「李公子,我還會再來找你的,你不要的梳子,我也會一直隨身帶著。」

  李玉溪一怔,瞬間意識到她話中深長的意味,不禁也羞窘地兩頰發紅。

  「還有,後天是楊賢妃的生日,黃昏時我會為她獻歌賀壽,到時候……我也想唱李公子你寫的詩,」飛鸞雙眸盈盈地抬起頭,凝望著李玉溪微笑道,「李公子若是有意,就請你明天在這處離宮錦障上題詩;你若是有心,後天黃昏時,就來這裡聽……」

  就在飛鸞說這話時,東方的晨曦竟忽然從天邊破雲而出,像縷縷淡淡的金線般照在她的臉上,勾勒、描繪出她桃李難匹的豔色,襯著身後的離宮錦障與帶露的薔薇,讓李玉溪只覺得一陣頭暈眼花。

  而恰恰在這時,長安城裡三千響晨鼓竟也齊齊催發,由太極宮承天門開始,一氣傳遍長安六街,這時每道街上的鼓聲都紛紛相應,鋪天蓋地的巨響逼得李玉溪幾乎透不過氣,讓他的心也不自禁隨著鼓點密集的節拍狂跳起來。

  他在驟雨暴雷般的鼓聲中忽覺一陣心悸,這時眩暈中的晨曦也光怪陸離,令飛鸞美得近妖。於是他在恍惚中隱約聽見了自己的聲音,虛弱而又無助地對她喊了一句:「你快走吧。」

  快走吧……亂我心者,快走吧!

  直到飛鸞依言沖他點點頭,轉身掀開錦帳鑽進了離宮的地界之後,李玉溪才渾身虛脫地跌坐在地上,在未盡的隆隆鼓聲裡絕望地哀歎——他,好像真的對她有些動心了……

  李玉溪此刻這般進退維谷、坐困愁城的一幕,若是被輕鳳看到,必定又會拿他來教育飛鸞:「啊,你看這早飯一定要按時吃吧,這下可餓暈了吧……」

  當飛鸞悄悄潛回別殿時,輕鳳竟已經醒來。這一夜她睡得一直都很淺,因此破曉時兩耳一聽見飛鸞的動靜,雙眼便立刻熠熠睜開,趕不及地問道:「昨晚怎麼樣?」

  飛鸞靦腆一笑,撲進柔軟芳香的錦褥裡抱住輕鳳,輕聲感慨道:「很好,很好啊,我已經對李公子說過了,我會一心一意的對他。」

  輕鳳聞言嘻嘻一笑,撫了撫飛鸞的脊背,這才放心地打了個哈欠低喃道:「嗯,那就好,既然這樣,你再陪我睡個回籠覺吧……」

  飛鸞應了一聲,乖順地依偎在輕鳳身邊躺下,卻又哪裡睡得著——她剛剛向李公子大膽求詩,實際上就是提出了一個邀約,如果李公子肯為自己寫這首詩的話,那也就證明了他對自己是有心的吧?萬事開頭難,只要他給自己這一次回應,往後的一切就會水到渠成了吧?滿腹心事的飛鸞忐忑良久,直到卯時將盡才慢慢闔上雙眼。

  接下來的兩天飛鸞只覺得度日如年,她渾渾噩噩地陪在輕鳳身邊數著時間,一天裡幾次回到與李玉溪分別的錦障處流連。一顆心無時無刻不在掛念,直到楊賢妃生辰前一天的傍晚,她才終於在錦障上看見了一首小詩:

  「青女丁寧結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陽。丹丘萬里無消息,幾對梧桐憶鳳凰。」

  飛鸞情不自禁地輕歎了一聲,在落日的霞光中俯下身子,將臉貼在那溫熱的錦障上磨蹭了好久,心跳才漸漸平復下來。

  「原來他的字跡是這樣的,寫得真好看。」飛鸞喃喃自語著,用新筍般細細的指尖依著那龍飛鳳舞的墨字描繪,在心裡將這四行虛寫的詩句,一個字一個字反復琢磨。

  這青女說的是她吧?那麼辛苦送朝陽的羲和,寫的就是他咯?萬里丹丘一定是指曲江離宮,那麼幾對梧桐憶鳳凰呢?憶鳳凰,憶鳳凰……哎,李公子的詩,可真是比他的人要熱情多了。

  飛鸞心裡這樣想著,臉上就偷偷地笑起來。

  第二十三章 鶯囀

  這一天傍晚,李玉溪像做賊一樣摸到了曲江離宮的錦障外,豎起耳朵聽其中傳出的喧嘩聲。那是一個在他還沒有取得功名之前,絕對無法接觸到的世界,其中的紙醉金迷、冠蓋如雲……此時都距他有萬里之遙。

  李玉溪靜靜站在錦障外聽了許久,忽然就覺得一陣無望的空虛湧上心頭,於是他無力地倚著錦障坐在地上,背靠著自己題的那首《丹丘》詩,「嗤」地一聲苦笑起來。

  哎,他怎麼就五迷三道的,信了她不切實際的話呢?

  李玉溪沮喪地從地上攥起一把塵土,氣餒地揚手灑了出去,在霧濛濛的飛塵中垂頭喪氣。可就在他心灰意冷地站起身,正打算轉身離開的時候,一陣悠揚如天籟般的歌聲竟從遠方飄來:

  「青女丁寧結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陽。丹丘萬里無消息,幾對梧桐憶鳳凰……」

  一瞬間錦障中無休無止的喧嘩悉數消失,似乎連鳴禽也在迷煙般的垂柳中噤聲,所有路過錦障外的行人與車馬都停駐下來,只為了安靜地聽一聽那高邈清遠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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