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醉 | 上頁 下頁
三九


  ——那竟是胡姑娘的歌聲!一瞬間李玉溪震驚得無以復加,簡直無法想像那個嬌小玲瓏的弱女子,喉中竟可以有如此飽滿充沛的力量。

  完全不同于全姐姐醉後抱著琵琶的淺吟低唱,胡姑娘的歌聲不是那種頹麗的靡靡之音,而是較之開闊了許多的高秋朗月、碧水長天。他仿佛能從她的歌喉中感受到往昔的大唐盛世,在開元天寶的時候,傳說宮中也曾有過這樣一位宮伎——她的歌聲是繼韓娥與李延年之後,千載才得重現的天籟之音,每逢秋夜寂靜、台殿清虛之時,她能夠喉轉一聲響傳九陌,天子也曾試圖令人用笛音追逐她的歌喉,沒想到結果竟是曲終而管裂。

  是了,今天他的詩,就是那一管破裂的笛子,哪裡配得上胡姑娘的歌聲?

  李玉溪想到此,黑琉璃似的眼珠竟浮起了一層薄淚,於是他忍不住低下頭,伸手撫摸著自己題在錦障上的詩,任飛鸞的歌聲在自己耳中不斷地縈回:

  「青女丁寧結夜霜,羲和辛苦送朝陽。丹丘萬里無消息,幾對梧桐憶鳳凰……」

  他的思緒在歌聲中漸漸迷離、隨著她喉中不斷高拋的鶯囀扶搖直上,在九萬里的雲霄中翻飛遨遊;也許現實是最後曲終人散、塵世依舊歸於喧囂,可他的神魂卻已然無法從九天上還竅了。

  李玉溪修長的手指一直抵著錦障,就這樣中了魔怔般癡然而立,直到他的手指忽然隔著錦障被一隻手碰觸到,他才像被人驟然點破了迷障似的,如夢初醒。

  「李公子,是你嗎?」這時錦障另一端竟傳來飛鸞的聲音。李玉溪不由得渾身一震,低下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太好了,我就知道是你。」另一端的聲音顯然充滿了喜悅,隔著錦障的手指也因為說話而顫了顫,似乎傳來微微的溫熱。

  在這樣動人的時刻,李玉溪的心頭終於還是湧出了一股暖流,於是他的臉上浮起一抹笑,繼而吞吞吐吐地開口道:「胡姑娘,剛剛你……唱得真好。」

  「哪裡,是李公子你的詩好。」飛鸞在錦障後輕輕笑了一聲,不覺向前慢慢走了兩步。

  「不,我這首詩配不上你的歌聲,遠遠配不上。」李玉溪感覺到飛鸞在邁步,於是也跟著她緩緩往前走,而抬起的手始終都不曾移開,一直隔著錦障與她相觸。

  在這樣暮靄沉沉的傍晚,能夠像這般一路並肩前行,真好。

  兩人默默走了一會兒之後,李玉溪忽然抬起頭,大膽地猜測道:「胡姑娘,你是在御前侍奉的『前頭人』嗎?」

  所謂「前頭人」,專是指住在教坊宜春院中的女伶,因為她們能夠經常在御前獻藝,所以又被叫做「前頭人」。飛鸞和輕鳳曾經的確是如假包換的「前頭人」,但如今她們有了封號,自然又就不是了。

  飛鸞在錦障後愣了愣,哪裡敢對李玉溪據實相告,於是她不自然地笑了一聲,囁嚅道:「是,是啊。」

  李玉溪只當她承認了他的猜測,不禁略一沉吟,替飛鸞——或者不如說是替他自己,憂心忡忡起來:「哎,胡姑娘,你這樣的容貌與歌喉,一定令聖上青眼有加吧?」

  「呃……」飛鸞咬咬唇,暗自慶倖此刻有錦障相隔,可以任她紅著臉撒謊,「李公子你說笑了,後宮佳麗如雲,我這樣的人,聖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呢。」

  飛鸞這樣睜著眼睛說瞎話,李玉溪作為與她相配的另一隻呆頭鵝,竟然也就相信了——並且不但深信不疑,還要在自己身上作檢討、找原因:我自己沒見識,堂堂天子還能跟我一樣沒見識嗎?也許宮中的妃嬪個個長得都像神女那樣,所以一個像仙女一樣的胡姑娘,聖上看不上眼,也就不足為奇了。

  李玉溪顯然高估了宮中美人的姿色,又低估了飛鸞的美貌,他這想法若是被輕鳳知道了,一定會挨她一個大大的白眼:「嘎?你當我家飛鸞的魅丹是白吞的?聖上要是看不上她,我會花這個苦心撮合你們,讓你白撿這麼個大便宜?你可真是個大傻冒!」

  可惜如今明眼人不在,眼下只有這兩隻呆頭鵝,還在隔著錦障傻傻地徘徊。

  這時李玉溪終於掩不住心中感觸,望著錦障後飛鸞模糊的影子,悵然吟道:「楊柳路盡處,芙蓉湖上頭。雖同錦步障,獨映鈿箜篌……」

  可惜呆頭鵝飛鸞不懂情調,聽了李玉溪的詩竟然謅不出幾句風花雪月,而是煞風景地冒出一句:「啊,其實我是可以鑽出來的。」

  說罷她立刻身體力行,彎下腰掀開錦障一鑽,一眨眼便笑嘻嘻站在了李玉溪跟前。李玉溪此刻脆弱的身心哪裡能經受這樣的衝擊,因此面對著一身錦衣如鮮花怒放的飛鸞,不得不眯著眼睛連連退開兩步,驚慌失措道:「胡姑娘,胡姑娘你……」

  「李公子。」飛鸞歪著腦袋,看著李玉溪一張臉急得又紅又白,下一刻卻晾給他一個更猛烈的衝擊——她再一次從袖中掏出半塊玉梳,雙手捧到李玉溪的面前,楚楚動人地仰起臉來凝視著他,在曖昧的暮色中柔聲問道:「李公子,現在你可以收下它了嗎?」

  「呃……呃……」李玉溪心跳加速,這悸動使他的臉越來越紅,連眼珠都忘了轉動。他直直盯著飛鸞手中的半塊玉梳,心裡不斷呐喊著「不行不行這樣太快了」,可手指卻還是不受控制地、顫巍巍伸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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