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碎 | 上頁 下頁
五五


  我耳垂發熱,面上卻不慌,疲笑道:「前一個月為怡心閣心力交瘁的,你又不是沒見到?現在當然是累得慌,一步也不願邁出家門,只盼著躲在屋子裡清靜數日。」

  「隨你怎麼說吧!」林寶兒笑道,如絲烏髮柔媚地浮在肩頭,遮住半張素顏。不知她信也是不信,但至少她是個極懂分寸的女人,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把握恰到好處,親近而不失尊重。

  折好畫有旗袍的絲絹,放入袖口。

  「流蘇,叫玉娘備轎去伊水坊。」我推開門,喚了流蘇。流蘇穿過院子去大廳找玉娘了。

  「唉,你們的命可真好啊!丫鬟奴僕的一大堆,可憐我來這裡時只是卑微的小小乞丐!」林寶兒靠在門框上,幽歎數聲。

  我瞥了她一身綾羅,笑道:「你一夜名揚西華,什麼都有了,況且當初也只簽了一個月的合同,你也不必留在怡心閣。」

  「不在怡心閣,我去哪裡找飯吃呢?」林寶兒清秀的眼中滲出淡淡寥落:「……可託付的人又在何處……」

  一路上,我與她都是安靜的。

  「公子,這位是涼州最好的裁縫師傅。」分管涼州伊水坊的店主指著她身後的一名中年女子。中年女子身子微微發福,模樣本分,她上前福身道:「柳公子。」

  我瞧著她露在袖外的指尖,老繭滿布,便拿出絲絹展開,遞與她:「這個樣式的裙子你能裁出嗎?」

  她剛看了一眼,便驚嚇地退步,諾諾道:「這般露膀開叉,我從沒有做過。」

  「那你就開始這頭一遭吧!」我指著正在選絲緞的林寶兒道:「具體的事宜去向這位姑娘討教。」

  林寶兒回身親熱地拉住裁剪師傅,甜笑著比劃起瑣碎要求來。見她們說得火熱,我移步到了店裡清靜的一處地,淡淡地喝著茶,看店鋪內人來人往。

  倒是有些奇怪,平羅的男人比較心疼娘子,喜歡進綢緞胭脂浦裡為娘子挑服飾?

  「小姐。」流蘇腳步幾乎無聲走到我身邊,擰眉低聲道:「似乎有不少人跟蹤。」

  我合上茶蓋,隨意抹平長衫上的折痕,淡道:「大概什麼時候發現不對勁的?」

  流蘇亦是漫不經心瞟著屋內的錦緞,沉聲道:「很可能早上出來時就盯上了。」她半轉過身,幾乎擋住了我的大半邊身子。我很安全。

  「你去保護寶玉姑娘回怡心閣。」

  「為什麼?」幾乎是厲聲質問了。

  不能讓林寶兒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捲入了朝堂的權力爭鬥。她意圖不明,很可能是一把致命的尖刀。輕拍流蘇緊繃的肩頭,我笑道:「你們從前門引開那些人,我從後門回去。」

  流蘇眸色似雪:「不行!」

  「放心!」我堅持己見。跟蹤的人一定是朝廷中人,只要見不到我,他們也不會輕易下手。等到流蘇將林寶兒引走,我也好方便攤牌。

  流蘇不肯退讓。

  我輕歎:「你送寶玉離去,她如今是怡心閣的頭牌,受不了驚嚇,這片刻功夫,我就在伊水坊等著你。這兒好歹是西泠的地盤,諒他們也不會胡來。」

  流蘇勉強點頭。

  林寶兒一圈忙下來,也就隨著流蘇離去了。

  在伊水坊後院內,我隨意取了本賬冊,翻看幾頁。

  「公子,新泡的茶水。」一個莫約二十出頭的女子端茶進來。

  她的聲音太尖銳了,我顰眉回首道:「你的聲音太尖了……」

  「呵呵……」她撲有厚重脂粉的臉突然笑起,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洛夫人,你發現的太晚了!」

  我的確發現的太晚,她身形過於高大,而且有很小的喉結。

  一掌劈在頸後,我就失去了知覺。

  一道陰冷順著耳後蜿蜒至鎖骨,像是一條爬蟲遊過肌膚,顫慄從脖頸直傳到心間。我驚醒了。躺在茅草堆裡,張望周圍。應該是平羅城外土坡上的破敗神廟,腐朽的神像上掛滿了蜘蛛網。

  又是那種陰冷感覺爬在脖子處,我微眯起眼,抬頭望去,絲線般的雨漏下,恰好滴在了我的耳後。雙手被捆在背後,無法撐起身子,只得艱難緩緩挪動,移到較為乾爽的地方。

  「不長記性的龜兒子,不知道公公吃酥餅從來不加青紅絲的嗎?」破廟裡一個華衣男子翹著小指,喋喋罵道。

  縮在一旁的男子惶惶低頭:「公公恕罪……」

  「錯了還不改?愣著幹嘛,找象牙籤子剔掉青紅絲!真是晦氣,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荒涼地方,連一頓飯也吃不好!」那公公尖聲抱怨一陣,回過頭,對我一笑,臉上皺紋縱橫:「洛夫人,受委屈了。」

  我深吸一口氣,掙扎著起了身,淡笑:「張公公,也受委屈了。」

  那頤氣指使的正是皇宮總管張德子,曾經在相府為我捎過真妃的珍珠金蓮釵。而低頭默默挑青紅絲的那人也正是假扮送茶侍婢的小太監。

  試著扭動手腕,竟得不到半點回轉空間。

  張德子移步向我走來,用腳掃走地上的茅草,才笑著坐下:「洛夫人不必白費氣力了,這麻繩上的結是宮中專門為懲罰罪人綁的,沒有上等內力是掙不脫的。」

  我停止手腕的活動,冷眼瞥著張德子:「想來張公公也是駕輕就熟,不知手中沾有多少鮮血呢?」

  張德子笑臉不改,卻伸手扯下了我腰間的玉墜子,細細地端詳片刻,才眯起小眼,感歎道:「老奴只是一個在皇宮裡討生活的人,在宮裡底層也看慣了悲慘事情,現在沾上幾滴鮮血,倒也習慣。哪如洛夫人這靈玉護身,歪門邪道的不敢近身呢?」

  他又瞧了玉墜子一遍,似乎確認了什麼,才咳嗽數聲。幾道鬼魅黑影從山神廟四周奔到他面前,單膝下跪,沉靜垂眸,像是等待主人命令的猛獸。

  「把玉墜子交給洛相吧!順便在寫上一封信,請洛相今晚子時獨自一人來山神廟。你們也早做準備,該藏好的藏好,該設陷阱的設陷阱。」

  為首的黑衣人毫無表情的接過玉墜子,一揮手,全數人都似鬼影般無聲無息地離去。

  「原來皇上的目標不是我,換成了他……」

  張德子竟然歎道:「洛相太張揚了,一個月內派了好幾撥人聯絡朝中各位尚書大人,所以老奴也才要動筋傷骨地來到平羅……」

  「那你知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為我到這山神廟的?」

  張德子忽地一揚眉,整張老臉竟因此而生動起來:「洛夫人,不試試怎知結果呢?」

  一人一生一條命,更何況他本就不必來此冒險!

  破舊的神廟木窗上,幾張蜘蛛網破了,風呼呼地刮。

  真是滿目淒涼,我閉上眼,聽見外面雨聲淅瀝,斷斷續續。

  「洛某已到,請神廟主人出來一敘。」

  似如輕紗浸過細雨般潤澤,他的聲音在這陰魅黑夜裡聽來格外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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