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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第六章 初見時

  哐梆,哐梆,沉啞的打更聲穿過依稀喧嘩的前廳,打亂屋內紅燭啪嗞啪嗞的燃燒聲。

  婚禮儀式煩瑣,一番折騰下來,累得我夠嗆,輕挨著床欄,眼前一片血紅,如暮靄,那是新嫁娘頭上紅蓋頭。我微垂首,透過一絲縫隙,就瞧見了自己微露在百褶鳳尾裙外的彩絲金繡紅鞋,上面有一對鴛鴦正戲水。突然覺得有點兒涼了,我悶聲問道:「碧衫,幾更天了?」

  碧衫也有些許疲憊,聲音有點懶散:「小姐,剛打過的更,二更天,也不早了。」

  嗯,我若有若無地回了一聲,卻不想我的一句話打開了碧衫的話匣子。

  「前面的官老爺們也真是的,好好的一場婚禮硬是變成了鬥酒詩會,我剛才偷偷溜到花廳,聽了幾句,哎喲,酸溜溜的,直掉了我幾顆門牙。」碧衫絮絮叨叨地說著,「相爺也不對,早就應該阻止那幫酸文人喝酒,把宴會散了,好到新房瞧上一眼。就算賓客多怠慢不得,好歹也要先過來掀了蓋頭,竟害得我家小姐這樣等了一晚。反正他們男人也不知這鳳冠霞帔有多重,就沉在身子骨上,累死個人。你相爺是金貴身子,我家小姐也嬌貴呀,何時受過這等苦……」

  原先倒不覺得這身衣裳沉重,現在聽碧衫一嘮叨,竟真覺得頭上花冠沉得厲害,頭不免又下垂了幾分,身上的嫁衣好像也多了點,層層疊疊地,裹在胸口喘不過氣,我冷聲道:「碧衫,先出去吧。」

  碧衫一愣,以前我說話向來細聲,這次語氣冷硬,碧衫反應不及呆呆地站在原地,我又柔聲補充道:「碧衫,我餓了,去弄點吃食來。」

  碧衫很快如釋一笑,出了新房,屋子裡也恢復安靜。

  院外響起歡聲笑語,越來越近,我開口道:「流蘇,過來扶我一把,累了一天,渾身無力。」流蘇默然將我扶正,端坐於床沿。

  門吱呀一聲已被推開,雜亂的腳步聲此起跌幅,帶著濃厚的酒氣,然後屋子裡就靜了,如同青山幽谷,一種很純粹的靜,恍如隔世,我聽到陣陣腳步聲,輕如羽毛,灑了一地。

  這時,喜娘唱諾道:「紅雙燭,揭蓋頭,露嬌顏,百子千孫。」

  在一片紅霧後,我嘴角上揚,笑了,丞相大人,這洞房花燭夜的劇情該怎樣發展呢?

  突兀的,門口響起急促的喘氣聲,慌亂的步子向我奔來,終在三四米前猝然停住了,一陣窸窸促促,輕輕的腳步聲漸離漸遠,屋內又是一同混亂,嘈雜地緊。

  最終還歸寂靜,片刻,流蘇沉聲道:「無人,剛才管家進,附耳幾句,離去。用內力知其耳語:二小姐急事,性命攸關,刻不容緩。」

  二小姐?怕是蘇家二小姐吧!

  「流蘇,現在可以為我解開穴道了吧?」我聲音微啞。

  兩道破空之聲直打我的肩胛,隨後我扯下鮮紅蓋頭,絲菱若落紅飄然伏地,我起身笑道:「流蘇,我真的餓了。」

  突得眼前一閃,一幕水袖擋住了我的去路,流蘇眼神憂鬱,低啞問道:「小姐,恨我嗎?」

  我看著流蘇,問道:「我為什麼要恨你呢?流蘇。」

  流蘇沉聲道:「因為我逼你嫁入相府。」

  我輕笑,推開流蘇的手臂:「流蘇,今晚你怎麼這多話?」

  「因為我不想留有遺憾,告訴我,真的恨我嗎?」流蘇些許激動,額間掉下幾縷髮絲。

  我抬起手,將那幾縷髮絲拂到流蘇耳後,笑道:「流蘇,愛一個人不容易,恨一個人更不容易。你我數十年來形影不離,難道你想讓我因為這事,恨你一生嗎?其實,你若不這樣做,爹也會派其他人做的,我會嫁入相府,那是因為我是上官家的女兒,一切與你無關。好了,流蘇,我們都辛苦了一天,不要再多想了,叫碧衫打一盤清水進來,我要洗手吃飯。」

  流蘇若有所思,悵然轉身,離去,望著流蘇略有單薄的背影,我心中歎道,流蘇,我與哥之間你始終會選擇哥,因為你心中有情,如此,你我同為女子,它日或許我也會為另一個人而與你為敵!

  我細細地清洗著每個指甲,碧衫站在一旁,早已瞧得不耐煩了,急道:「小姐的手本就不髒,何必洗得那麼仔細,把手都搓紅了。」

  我接過碧衫手中的帕子,將手指擦乾,輕聲道:「碧衫,今天早上我不小心將雨蕉的藥沾到了指甲上,這吃飯呀,如果手不乾淨的話,是會很容易生病的。」

  碧衫的嘴微微張著,一臉疑惑,我笑道:「碧衫,趕快吃飯吧,都餓了一天了。」

  一夜好睡,第二日清晨,碧衫為我上妝時,一名沉穩的中年漢子進了屋,恭敬行禮道:「小人相府管家洛文,給夫人請早安。」

  將目光挪開銅鏡,瞟到了屋角的中年男子,紫膛黑須,面相敦厚,頗有些氣勢。我攏鬢笑道:「文總管太過客氣了,倒是扶柳初來乍到,以後還要請文總管多多關照才是。」

  與妝扮昨日無異,只是去了紅蓋頭而已,碧衫說,根據西華風俗,在沒有見到新郎官之前,新嫁娘應該一直保持著進花轎時的模樣,倘若新娘換了裝扮,是大大不吉利的。

  洛文低著頭,繼續道:「夫人的話真是折煞小人了,小人日後定當會盡職盡責照顧好夫人。夫人請先用早飯吧。」隨後三四名丫鬟端著幾盤精緻糕點魚貫而入。

  眉色有些淡薄,我遞了眉筆給碧衫,忽見那總管還垂手立於門口,便道:「不知文總管今日是否得空?可陪扶柳逛一下這相府,也好識得府內園子,免得日後鬧出笑話,在府內逛迷了路。」

  我話音剛落,門口就響起一聲輕咳,洛文及丫鬟們紛紛行禮道:「相爺來了。」

  「噗嗤」啞響,眉筆斷了,碧衫手中一滑,剛裂開的半截眉筆斜畫向上戳在了額角,極疼。我垂下眼眸,到底是將這股椎骨之疼忍下,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微微抬頭,瞥見銅鏡中一煙黛色直飛髮鬢,乖張飛揚,便蹙起眉。既然已經鬧成這個地步,索性也就不管什麼丞相了。自個從哆嗦的碧衫手中取過半截眉筆,拈起素帕,細細地擦去畫亂的眉黛,再對著明鏡,一筆一筆地勾勒出遠山眉。

  眉上遠山,青翠如黛。

  畫出了幾分清遠氣勢,我才拋下眉筆,盈盈起身,準備向剛才突然進屋的丞相說上幾句賠禮的話,卻猛見得身後佇立著一名男子。他大紅蟒袍,腰佩琅環玉帶,長身而立,金冠束髮,如墨深瞳,我不由得脫口而出:「你是江南人嗎?」

  瞧得他怔住了,我也不禁啞然,曾經千百次地想過第一次見面會是怎樣?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只是在千百次的想像中也沒出現過以「你是江南人嗎?」來作為開場白的場景。

  他稍稍一愣,便淺淺笑開,似溫陽暖意,如沐春風,揚聲道:「在下祖籍長安。」果真人如其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其實他欣長,如同北方男子一樣高大,只是身上散發一種極致的溫文爾雅,乍看一下猶如江南書生,豐神俊朗。他有一對好看的眉峰,微微挑起,眉色濃而不密,鼻子高挺,唇形上揚,似每時每刻都帶著笑容,眸如一泓碧水,似深潭,不起一絲波瀾,只是現在神色疲倦,眼內還布著幾根血絲,想是一夜未睡。

  我輕聲一歎,既然他肯為蘇婉在新婚之夜拋下一切,那又為何舍不下這燙手的權勢?情絲難斷,可歎我在逼迫之下,竟拆散了一對璧人。

  大概見我歎氣,以為正哀怨他昨夜棄我而去,洛謙拈起一塊桂花糕,對我笑道:「待用過早飯,我陪你逛府內園子。」

  四周靜極了,洛文及丫鬟們早已悄然退下,我輕笑搖頭道:「不必勞煩丞相,文總管帶我隨處走一下也就好了。」說罷便起身走向門口,屋外朝陽正紅,彤彤一片映得整個天際喜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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