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絕代之禁宮柳 | 上頁 下頁
八七


  她能斷定,香巧上法場的時候,哥哥肯定在觀望的人群裡,他分明看見了她和神志悲痛的爹娘。按凝天往常的個性,他會跑過來與全家人見面的,甚至對香巧無辜而死做出衝動的反應。

  是什麼讓他變得如此小心謹慎,不肯輕易露臉?

  他只寫了他們見面的地方,其餘卻是隻字不提。

  凝天曾經是宋鵬的紅人,雖然用的是假名宋淮山,到底還是會被人認出來。他這時候出現在京城,自有他的理由。讓她欣慰的是,凝天那次跳江,真的成功逃脫了。

  父母聽說她暫時不想離開京城,一時驚詫不已。費嫂道:「凝月,你是有身孕的人,要是再有什麼三長兩短的,香巧豈不是白白替你赴死?」

  凝月安慰道:「爹娘放心,女兒辦完事就回去。京城地方我熟,沒人認得我的面貌,說不定還能跟哥哥一起回家。」

  凝天一直是冷成勝夫妻日夜牽掛的,聞言都不吭聲,費嫂又是一陣無聲的流淚。

  凝月面向香巧,韶華的妹妹似是沉睡,夢也酣醉,她與豆子是龍鳳胎,睡去的笑庸竟是一模一樣。凝月將麻布蓋住香巧的身子,顫抖著唇片,「把香巧葬在豆子那裡,這樣他們好做伴。」

  語意淒厲難抑。

  她站在路邊,抬手作別,看著馬車漸漸遠去,直直向南融成一片落寞的殘影。

  風驟然大起,吹起她單薄的衣裙,腹部依然平坦如昔。

  時值正午,白雲萬里動風色,遠近層林盡染,畢竟是郊外。

  凝月順著官道來到破舊的祠廟時,進香的寥寥無幾,她走到祠廟後面,竟是寂寂少人。一個戴著斗笠的男子靠在槐樹下,凝月窈窕的身影在地面上移動,他摘下了頭上的斗笠。

  「凝月!」

  「哥!」

  凝月幾乎是撲過去摸住對方的雙臂,上下打量著,硬著聲音道:「哥,你總算沒事,爹娘可以放心了。」

  「我跳江後,碰上浪急,一直躲在船底下。」兄妹相逢,凝天也激動,眼裡也有淚光浮現。

  「可是香巧替我而死……你沒聽見她叫你一聲哥哥……」凝月哭著說。他的眼神裡閃過一道極冷的寒意,卻比以前多了一份沉著,他狠狠咬牙道:「宋鵬老狐狸騙了我們!還有肖焜這壞蛋,香巧是他殺的,此仇不報非君子!」「如今是肖焜的天下,憑你我微薄之力,如何報仇?」凝月苦澀地說道。凝天面色稍霧,竟有得意之色,他一把拉住凝月,環顧四周無人,才低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跟我來,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凝月猛地一震,凝重的臉頰失了血色,連著聲音都是顫抖的,「是誰?你帶我去見誰?」

  「凝月,你向來是最聰慧的,馥江一戰後我曾經找過你,只有你能救活他……」凝天語氣沉重,有點兒猶豫。

  「那人是肖衡對不對?他沒死,他真的沒死是不是?」凝月扶著哥哥的手臂劇烈地晃動,陽光總是燦爛得一塌糊塗,照得大地姥紫嫣紅,鮮豔蕩漾。

  一開始她就不願相信,他,不會這麼輕易離開。

  沒絕望等於有希望,她寧願在虛妄中活著,在她心裡,他一直都在的。凝天點了點頭。

  凝月鬆懈下來,濕潤的眼裡映出肖衡英挺的身影,她終於浮起一縷久違的笑,「他還好嗎?傷得怎樣?」

  「他要是好,肖焜這傢伙還會威風八面?」凝天臉上始終沒有笑意,哼哼道,「走吧,見了再說。」

  一股寒流陡地躥人凝月的心骨,凝月臉上的笑意消失,露出忐忑不安的神色她不敢多言,只顧被凝天拉著,向山間走去。

  翻過山路,遠遠望見煙波浩森的馥江,六月初那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已經不見痕跡,放眼千里澄江似練,翠峰如簇,白帆點點。凝天帶著凝月繼續往大山深處走,一路敘述著他的馥江險境。

  「……虧了我躲在船底下,不然肖衡這小子肯定沒命。當時肖衡跟宋鵬幹起來了,我還在叫好呢,心想等肖衡滅了宋鵬,沖你跟肖衡的關係,我也有出頭之日不是?誰知半路殺出肖焜來,我親眼看見這傢伙命令他的手下放冷箭,真惡毒,還親兄弟呢,皇家比平民百姓惡毒多了。爭權奪利,血親相殘,真不敢相信。」

  凝月並不說話,聽著凝天繼續說道,「我抓住肖衡的身子,順著浪浮出江面,運氣也好,浪頭把我們送到了對岸。我背著肖衡上了山,沒多久自己也力氣全無,探探肖衡沒了氣息,以為他死了,想拔了後背的箭,剛巧有位獵戶經過,他說此人還有救。」獵戶扛起肖衡便走,大山深處是一座破舊的院落,房倒屋塌荒草叢生,除了唯一一張木榻、幾個陶罐之外,一無長物。獵戶說,每逢打獵他就歇息在此,他在屋角吊起陶罐,讓凝天揀來一堆幹樹柴生火煮水,將一把鋒利的短彎刀塞進沸騰的陶罐裡,又從屋角磚洞裡摸出一包草藥,在陶碗中搗成糊狀。

  凝天再次提著熱水進去時,獵戶已經脫去了肖衡的血袍,拔出了箭,用彎刀刮掉淤血,敷上草藥汁,並用白布繞身而過。雖然一切做得有條不紊,看著血糊糊的肖衡,凝天還是惶恐得不禁拱手向天禱告一番。

  獵戶出去了,又抱來僅有的一床舊棉被蓋住了肖衡,等一切做完,凝天依著獵戶的吩咐趕緊用陶罐燉羊肉湯,燉了一個時辰,撬開肖衡牙關,硬是灌了一大碗。

  七日之後.肖衡終於醒了。

  「唉,一言難盡。」凝天訴說到此,一聲感啃,卻見凝月已是淚流滿面。「他是我的夫君,危難之時,我卻不在他的身邊,愧對他啊!」凝月哭得不能自製,連走路都吃力。

  凝天反而安慰起妹妹,「你也自身難保,怎麼救他?好了好了,他是慶陵王,又是我的妹夫,我先替你伺候著。等他痊癒了,殺回京城去,我還等著他給我記功授職,給香巧報仇呢。」

  他們攙扶著走,映人眼簾的是成簇成簇的楓樹,成群的蜂蝶翩翩,山鳥歡快地鳴啾,此起彼伏。山風帶著清涼,徐徐吹拂著凝月的頭髮。

  凝月覺得周身一下子熱起來。

  她腳步急促地朝破舊的院落走去,繡鞋每踩一步,就是寒辜的清脆響聲,一聲聲仿佛落在她的心上。淡淡的青草香令人欲醉,凝月繼續向前,臉上是燦然的神情,她想像著他含笑張臂擁住她的情景。

  不是夢,多好啊!

  他立在院落中間,面前是一堆疊得雜亂的大石頭。他正俯身,用雙手吃力地搬起一塊大石頭,像是力氣不濟,重重地放了下去。他恍如野獸般咆哮一聲,半舊的衣衫被汗水沾濕,強壯結實的胸肌看得見起伏的痕跡。

  凝月扶門的手慢慢鬆開,她抿唇展開笑顏,小心翼翼地向他走去,步履緊促得連自己都可笑。知道自己有了身孕不能跑,但她還是克制不住,她站在他的後面,伸手孩子氣地圈住了他。

  「我來了。」

  時光往蔣,初夏的時候她送他出門,棗紅馬載著他乘風而去,馬上飄悠的人影漸漸模糊,他在消失之前再次回首,對她喊道:「等我!」

  飛花散漫,紫薔薇半謝,她的眼前蒙隴一片。

  肖衡猛然轉身,眉目緊鎖,一種極為陌生的表情從他眼中一掠而過。他淡淡地掃了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株見光萎縮的枯藤,面色毫無波瀾。他再次彎腰搬起大石頭,直練得頸脖青筋凸現,又重重地放下,又搬起。

  凝月呆愣地看著他,眼中浮起的笑瞬時無影無蹤,如憑空潑濺一瓢冰水劈頭蓋臉,整個人被凍住了。她僵直在那裡,睜著不可置信的眼睛。

  凝天看在眼裡,頓時頹廢得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絕望地叫道:「完了完了,連你都認不出,這小子怕是廢了!」

  凝月順手從袖中抽出一方絹帕,在肖衡冒汗的額角按了按,肖衡的注意力依然在大石頭上,不耐地偏了下頭。

  「肖衡,我是凝月,你不認識我了嗎?」凝月忍不住哀求他,「這麼些日子來,你受了那麼多苦,可我沒有陪你片刻,你生我氣了對不對?肖衡,我來了,我們不再分開,你答應一聲啊!」

  肖衡的眼睛盯著大石頭,渾然不知道凝月在說些什麼。凝月悲傷地看著他,只覺得心口越來越沉,竟似千斤重石壓著,「肖衡,別這樣不理我好不好?我們還有很多事要做……」

  她索性拉住肖衡的一隻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我們有孩子了,肖衡,你要當父親了。」

  她喚著他,秋風綿綿中,她的聲音如柳絲,輕柔溫和,連凝天也呆住了。肖衡的臉轉了過來,陰雲罩在他的臉上,眼裡深得黑不見底,凝月這才發現,他的全身僵硬緊繃著,似乎還在鬼門關兜轉。凝月心疼得不能說話,抬手哆嗦著去撫摸那張日夜相思的臉。

  這時,肖衡狂吼一聲,雙臂揮動,想就勢掙開她。他的聲音驚得凝月後退一步,後面的凝天似乎早已料到,上前想攔住,肖衡的肘臂正巧擊在了凝天的臉上,痛得凝天慘叫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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