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穿越·宮闈 > 胭脂絕代之禁宮柳 | 上頁 下頁
八六


  極大的一顆淚水,從香巧的眼角淌落。她秋覷了一聲,用手背拭去。「姐姐,你能讓妹妹看看你的真容嗎?娘說,你原來不是這個模樣的。」

  凝月呆了呆,才緩過來。她差點兒忘記自己是誰了,連自己的妹妹看見的,還是那副千嬌百媚的面容。

  她就是以這樣的面容從容赴死,沒人會知道她是柳溪塢的採茶女。這樣,不會站汙柳溪塢的名聲,對家裡人都好。

  橫豎都是死,死得越簡單越好。

  她淡然笑了,慢慢伸出手,揭開了臉上的面皮。

  香巧癡癡地看著,抬手撫住姐姐的臉,似要把所有的印象全部裝進記憶中,「姐其實也很美。」

  凝月被香巧的話逗樂了,她看著香巧拿起那張面皮,在燭光下端詳,然後轉到鶯鳳鏡前,調皮地抹到自己的臉上,「是這樣的嗎?」

  她素來就是這樣的脾性,凝月不知是計,還幫她整理了幾下,憐惜道:「有張美麗的臉有啥用?常言道,紅顏命薄,殷小姐不照樣死了?」

  「那姐姐呢?姐姐千萬不能做這樣的人!」

  香巧快步走到案前,伸手端起了案上的硯臺。一整面紋路雕刻精細的硯臺,硯墨調得濃稠,在燭光下透著幽黑的油光,凝月還沒緩過神來,眼睛下意識地一閉,那道油光如鋪天的黑幕潑在了她的臉上。

  與此同時,兩個人尖叫出聲。

  外面的內侍聞聲沖了進來。

  「把她趕走!她是瘋子!快把她趕走!」香巧指著凝月,嘶聲吼叫。凝月的視線模糊不清,迷蒙中,她感覺自己被人扭在了地面上,雙臂鑽心地疼痛。更讓她鑽心的,成了殷雪玫的香巧兀自站立著,她不停地揮舞著手,嘶啞著聲音激烈地叫喊。

  幾名內侍拖著凝月,既是濃墨迷糊了她的眼睛,那近乎嘶啞的聲音也無法從心底抹去。

  「姐姐,你不能死,你比誰都聰明,你要幫全家人報仇,幫香巧報仇!「和風吹拂,凝月一個冷戰,才發現自己躺在安定王府門口。王府內外影影綽綽有提戟的宿衛,白玉雕琢的虎獅猙獰地盯著她。她掙扎著想起來,一股悲涼的氣息夾雜著硬咽聲,浪一樣的從喉頭奔湧而出。

  「香巧……」

  臨近八月初,天氣清爽,暑氣開始退了,而那場京城最大的風暴已到來。此時對朝中大臣來說,正是惶惶無計的時日。安定王肖焜執掌朝局以來,精力過人,八面玲瓏,儲君位子坐得有聲有色,這一番天翻地覆的大折騰,所有曾經與宋鵬暗中勾結的大臣被一網打盡,其中自然包括御史大夫殷其炳。

  殷其炳的罪狀是徇私舞弊,假公濟私,貪贓枉法,每一條罪行都是掉腦袋的。禦史府被搜出大量的金銀財寶,由文職執事登錄,一併收歸國庫。

  暮色時分,肖焜人宮拜見雍武皇帝,商議如何處置殷其炳。雍武聽得仔細,頗為震怒道:「此人當得一頭官場老狐,有大奸大惡之心,禦書下去,數罪並罰當處絞刑。」

  「冷氏女子與宋鵬流靡一氣,圖謀以邪惡強力,滅絕大翼正道,即加叛逆大罪絞之。」

  皇后自從小兒子死後,精神頹廢,這次聽得肖焜細說,驚得半晌才說道:「原來慶陵王府的雪玫是假冒的,這個殷其炳欺君犯上,太大膽了!若是傳出去,簡直是皇家奇恥大辱!」

  那日,當太陽爬上東方山源,十幾輛囚車隆隆地出了刑部監牢,在寬闊的官道緩緩行進,直走了半個時辰。京城裡萬人空巷,囚車經過之路,擁滿了觀望的庶民百姓。萬千人眾默默凝視的目光中,高頭大馬的年輕安定王與長相威猛的監刑官徑直過去,接著後面便是如潮的歡呼聲和咒駡聲。

  犯人們囚衣破舊黯淡,老少參差委靡不振,與往日囂張強勢的氣焰形成一種荒誕怪異的對比。清一色公人衙役在囚車兩側展開,破鑼碎鼓聲震得犯人們臉色青白。

  殷其炳兩鬢霜白,如同枯發的幽魂,他仰天神經質地大叫大喊著,「雪玫啊,你為什麼不幫幫你爹爹啊!你死了,你爹爹也快死了!」

  後面的香巧聽見了,她痛快地狂笑出聲。

  「殷老頭,你也有今天!」

  她感到從未有過的酣暢淋漓,儘管她本該鮮豔的生命即將永逝,能夠代替自己的姐姐,也是高興的。

  她遙望茫茫人海,一時淚眼蒙隴。

  爹、娘和凝月就在人群裡,他們相互攙扶著,努力地朝這邊擠來。香巧含淚笑了,眼裡掠過淒清。

  這塵世,是如此令人留戀,她留戀自己的家人,和那幾雙悲戚痛絕的眼睛。從有記憶起,別人都說她古怪邪氣,到現在才知道,她人生的旅途也有過紫藤花般的美麗。

  她一路行,一路回望。

  只有這一刻啊,只有這一刻,他們距離那麼近,近到幾乎可以團聚了,命運又將他們分開。

  「別了,親人!」她低低地喊著,她的聲音被民眾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淹沒了。絞刑架下的肖焜一如既往地掛著平靜的笑,陽光耀目,京城微微有了秋意,九龍鼻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他看著犯人一個個被押上絞刑架,身穿寬大囚衣的女子,披散著頭髮,她的步履有點兒吃力,嘴角卻隱隱帶著一絲輕蔑。

  他凝視著她,朦朧地記起那個皇宮裡的相遇,她朝著他粟然笑了,從他身邊無聲地走過。長袖抖落身上的碎陽,她的背影似芙菜出綠波,在清風裡漸漸化成一道豔麗的風景。

  而他,就是個情竇初開的男子,目不轉睛地注視她遠去的背影,念著「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榮耀秋菊,華茂春松……」

  他有些恍惚地出了刑台,眯起眼來看著天上,碎金的陽光灑進眼裡,迷得他不能睜開。

  「王爺,時辰到了。」

  監刑官站在後面,等候著他的回話。

  肖焜緊緊皺起眉頭,手指輕按住額角,那裡似乎有條無形的鋼鞭不斷抽打著他。良久,他緩緩開口,語調冰冷的、平靜的,「送他們上路吧。」

  他依然閉著眼站在那裡,後面傳來哭聲,哀叫聲,接著一片驚呼,圍觀的人群潮水似的四下湧開。

  他慢慢睜開眼睛,知道,一切都結束了。

  遠遠地隱約有烏鴉的叫聲,如泣如咽,長風如一道劍光流暢地吹過,空氣中似乎有嗆人的血腥氣。肖焜沒有回頭,徑直上馬前行。風吹落葉片片,掉在他難掩惆悵的身影上。

  八月皇城的那場風暴就這樣落幕,雍武的朱筆落在批文上,調任、罷黝、充軍、升遷……肖焜在忙著整肅朝綱,大翼國繁華似錦的場面依然錦繡般鋪在人們面前。

  凝月陪著父母下了馬車,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前走去。亂葬崗的山坡上草木萎姜,風兒穿梭于殘葉花枝間,落紅飄滿了一地,沒有一點兒聲息。

  他們找到了香巧的遺體,費嫂撕心裂肺地哭著,滿山坡全是哀聲回蕩。凝月跪在妹妹的身邊,很小心地想掀去香巧臉上的那張面皮。

  面皮已經赫在了她的臉上,牢不可破。

  這才想起宋鵬說過,人死了,這張皮就失去了活力。

  凝月的手指隱隱輕顫,心中的哀傷如潮如水,竟無法抵擋,她伏在香巧身上嘶聲號哭。

  秋風又起,紫藤花在輕搖,嬌豔活潑,恍如香巧含笑遠去輕盈的身姿。

  冷成勝背著香巧走向馬車,費嫂在後面扶著,他們決定帶著香巧回柳溪塢去。

  凝月在後面跟著,看著眼前淒涼的情景,眼神就模糊開去,滿是霧氣。

  有個小男孩朝她走來,漸漸和豆子小時候的模樣重合,凝月呆呆地望著,直到男孩不客氣地問她:「你叫凝月?」

  凝月略帶疲倦地應了一聲,男孩將一團捏得皺巴巴的紙條塞到她的手裡,「有人讓我送這個給你。」凝月詫異地想問,男孩二話不說就跑開了。

  四顧無人,凝月才放心地打開了紙團,眼瞧上面的幾個字,雙眼裡亮光一閃,竟是驚喜萬分。

  「哥哥!」

  有些許溫暖從眼裡溢出,她看著父母下坡漸行漸遠,疑惑如繚繞的藤纏在心裡。

  哥哥為什麼不出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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